诺贝尔文学奖热门作家
《纽约时报》畅销书榜首作家
美国国家图书奖得主
乔伊斯·卡罗尔·欧茨
平实的文字,灵魂深处的触动
13个故事 13种不同的体验 等你开启
Ⅰ骆驼故事
“很多事都被过度关注,比如自杀。”男孩为自己的小聪明笑起来。祖母在上午的车流中开着车,显得有些心不在焉。
男孩加重语气说:“光是在美国邦多克县就有两条青少年自杀热线,它们之间互相竞争。”
“邦多克县——是哪儿啊?”
“开什么玩笑,奶奶?就是这儿。”
“哦,这儿。我明白了——这儿。”
祖母笑了笑,没出声。不是因为男孩说了什么有趣的话,而是因为无论男孩说什么,即使没意思,祖母也会笑。
“在学校我们总是收到各种电子邮件,在你觉得孤独、困惑、需要倾诉的时候。危机顾问期待你的电话,会严格保密通话的所有信息。最近又有一封——‘你觉得在家里安全吗?’”男孩笑着说。
“那么,你觉得安全吗?”
“你在开玩笑吧,奶奶?根据统计,百分之九十的致命事故都发生在家里。”
他们一起大笑起来。这样很好。
他喜欢逗别人高兴——嗯,逗任何人。他从刚学会说话的时候开始就很聪慧,大概十一岁的时候最为可爱。
明年过完生日他就十七岁了。
祖母正开车去新医院,她出门的时候像平时一样衣着高雅——别出心裁的白色丝质包头巾,白色羊绒毛外套,中缝熨得笔挺的淡蓝色裤子,质地上乘的鞋。男孩当然想开车,但祖母不同意,因为人到了一定年龄,如果不常练习开车这样的基本技能,这些技能就会退化,她已接近这样的年龄(她还没到那个年龄,但她觉得快了)。
退化。祖母不想那样,她一定会说。男孩非常喜欢这个他已收为己有的词。
还是小男孩的时候他就喜欢收集词汇。例如受精卵、视差、放血。现在是退化。
这个上午的行驶是种冒险——从男孩打印出来的谷歌地图上看,新医院比原来的医院离家远了六点七英里。
他们已经对原来的医院感到厌烦。是该试试这个上星期才开业的医院了,它在繁忙的六道州际高速路的另一边。
“自杀,就像是一种愚蠢的爱好。百分之九十的自杀都是意外——他们并不想死。”
“为什么我们讨论这个?”祖母问道,带着一种不解、怀疑的语气。多年前她曾是一所小型文理学院的行政人员。祖母朝身旁的男孩看了一眼,如果男孩懂事儿的话,他就该知道这个冷眼的含义了。
男孩耸耸肩。他只是想找点乐子而已,说的话其实没什么意义,也没深度。
“是谁先说起这个话题的?”男孩问,“不是我。”
“也不是我。”
事实上祖母开车的时候,男孩不时查看他手机上的电子邮件和短信。在那些最没用的邮件中有一个提供了紧急热线的链接,男孩当即把它删掉。
“给我讲点笑话吧!我指真的好笑的笑话。”
“在一个完美的秋日,有个小孩陪着奶奶,而没有和朋友一起或独自带着尼康D200相机徒步穿过和平河峡谷。”
“好玩。”
“一个有阅读障碍的小伙子走到胸罩里原文是“into a bra”,该笑话意为“有阅读障碍的小伙子”把“bar(酒吧)”看成了“bra(胸罩)”。。”
“什么?”
“胸罩。”
祖母笑起来:“这个好玩。”
“你好丑,猫咪都想把你埋在沙堆里。”
“这个没意思。”
“得了吧,奶奶——恨不得有一万个‘你好丑’的笑话。这算是最友善的了。”
“我不喜欢嘲笑人丑、蠢,或者——”祖母故意变了声调,男孩知道她在说笑,“有修养的笑话。”
男孩想告诉奶奶笑话本来就源于嘲笑讥讽。她这辈子怎么过的呢?他从朋友那里听到的笑话、自己讲的笑话都很粗俗,这些笑话大多来自网络或有线电视。
“有个家伙在沙漠里骑骆驼旅行。他一个人好多天了,所以有点性需求。可是放眼望去根本没有女人,于是他就开始打骆驼的主意。不过这骆驼很机警,就像以前有过类似的经历一样。他想找个机会跟骆驼干事,骆驼却跑了。这家伙跑去追骆驼,结果却只能骑到它背上。不久他又想要了,又试图做同样的事——但骆驼又跑了。最后他穿过沙漠来到一条大路上,路边停着一辆坏了的车,里面坐着两位金发美女。这家伙问美女是不是需要帮助,她们说是的,并答应如果他能把车修好,她们可以为他做任何事情。他捣鼓了半天竟然把车修好了,美女很感激,问:‘现在我们能为你做什么呢?’这家伙说:‘你们能帮我把骆驼按住吗?’ ”
祖母想了一会儿,后来还是笑了。
“好吧,这还行。只是不特别好笑。”
“更好笑的就更粗俗了,奶奶。不过我猜你不想听那种。”
男孩的语气里有些让人不舒服的地方。祖母不去理睬。
祖母继续开车,这会儿正被来来往往的车流旋涡淹没。男孩已经知道要在祖母找高速路出口的时候保持安静——不是第一个,也不是第二个,而是第三个出口。
男孩有时感到自己很苍老。不过这是他的秘密。
当祖母驶下正确的环岛出口又以正常速度行驶时,她说:“至少有五个人在电话里问我谁和我一起来医院,谁开车带我回家。他们不想看到有人‘治疗’醒来后走出大门时晕倒。或者更糟,比如跌下楼梯。”
“他们不想要的是打官司。”男孩说。
祖母咬住下嘴唇,若有所思。
“我想你是对的。我从来没这么想过。我还以为他们很关心我。”
“他们也许关心你,奶奶,但也不想被起诉。”
“你能把行驶路线念给我听吗?拜托。”
“我已经念了呀。一直在念。老天!”
祖母正沿着一条新铺的马路慢慢行驶,前面有一座亮闪闪的暗绿色玻璃大楼和几座配楼。再往前是几座稍小、稍矮些的建筑。所有的楼四周都有停车场。男孩试图比对谷歌地图与实际景观,但不那么容易。
“新医院”是在城市边缘地带建造的一些时新建筑,周围是停车场,地面大多用推土机推过,酷似月球表面。尽管如此,还是有些地方种上了娇嫩的新草,自动喷淋器在阳光中一升一降。
医院虽然刚落成,但是最近的停车场几乎停满了车。这可是些巨大的、令人生畏的停车场。连男孩都觉得有些吓人。
亮晶晶的绿色高楼正门处有让病人和访客下车的地方,而从停车场走过来要走足足一英里路。男孩和祖母琢磨着怎样才能让祖母省去这段路程。最后男孩说:“你下车,奶奶。我来停这该死的车,反正新泽西交警不会到医院停车场来查我的驾照。”
祖母同意了,可见她的焦虑感越来越强烈。祖母一下车男孩便挪到驾驶座,把车开到B停车场。
当祖母走进亮晶晶的新楼那冷气逼人的前厅,正环顾四周寻求帮助的时候,男孩已经停好讴歌车,跑着来到祖母身边。
男孩很能跑。尤其是这种时候。
在学校运动项目中,男孩总是太懒散,或者说心不在焉。他对别人在意的东西不以为然。那些无聊的东西,就像脸贴着镜子生活,你连自己的脸都看不见,更别说周围的事物了。小孩的玩意儿提不起他的兴趣,况且他已经不是孩子了。
新医院里所有的东西都是全新的。一抬头便能看见几层楼高的天顶下面飘着欢迎气球。
“您——好!您需要帮助吗?”
一位微笑的年轻女子,穿着和前厅的嫩粉、绿、蓝同色系的衣服出现在他们身旁。祖母说是的,谢谢。好像记不住她要说的话一样,祖母皱着眉头看她手上拿的表格,小心翼翼地说:“我们在找门诊手术科。”
约诊时间为九点半,现在是九点二十二分。
微笑的年轻女子告诉他们走错了楼——他们所在的地方是医院大楼,手术科在医疗馆,在医院的另一边。“你们应该在东停车场停车,从那个门进来。”
“我们怎么会知道?‘东停车场’。”男孩显出敌意。
“如果你们有预约,应该会收到相关信息和到医疗馆的路线图。”
“馆?那是什么东西——嘉年华吗?还有乐队在‘馆’中演奏?”
微笑的年轻女子看上去有点糊涂了。“‘馆’——就是那个地方的名字。就是医疗部门所在的地方。”
祖母快速打断了他们:“医疗馆是往——这个方向吗?从这儿走?”
微笑的年轻女子说是。她指向医院的内部空间——你可以看到很多电梯,一条长长的、亮晶晶的宽阔走廊,有盆栽植物的大堂和“户外”咖啡馆。工人还在闹哄哄地安装电气设备,一旁的指示牌善解人意地写着“请谅解我们的工作!”。
男孩因为刚从B停车场快速跑到这里,已经血流加速,他对笑着的女子说:“有谁会知道呢?他们叫我们到医院来。”
严格地说,这也许并不准确。祖母说到她在“新医院”约诊的时候,只是泛指医院,男孩却从字面上去理解,而且现在并不愿意缴械投降,就像一条忠诚的狗,不会把主人扔出去让它接住的东西交给错误的人。
“如果你们来动手术,应该会收到一页包括路线图的相关信息。”年轻女子平静地说。她还在微笑,但笑容变得僵硬。“不过没问题,我可以带你们去。”
男孩愤怒起来。很难解释为什么。也许是因为他在用这位年轻女子训练有素的眼光来看祖母,一位快七十岁的女士,在这种场合穿得过于优雅,而且下定决心扮演沉着、冷静的角色。
“告诉我们方向就行,我们自己可以找到。”男孩说。但祖母却说:“谢谢!你真是太好了。”
微笑的年轻女子走在前面,他们一起走进高楼。
男孩紧紧咬着臼齿。
男孩碰了碰祖母,被她抓着那价格过高、尺寸过大的手提包的样子惹恼了。
“祖母那一套过时了,很快。”
“坏孙子的更快。”
男孩笑了,笑声急促。男孩用充满讥讽的语调说他们一定走错了出口才来到这里——“我想我们在万豪酒店。”
走廊通向另一座楼,就是所谓的“馆”——确实像一座豪华酒店。前厅中央是一座流水汩汩的喷泉,虽然大楼几天前才投入使用,水池中却已经有不少许愿者扔的一分铜币。大厅上方有飞鸟形状的装置,翅膀伸展,就像迪士尼风格的朴素的考尔德雕塑作品。
但男孩反感亮亮的铜币和悬浮的飞鸟。医疗诊所不是玩乐的地方。
微笑的年轻女子准备离开了。“乘右边的第一个电梯,到了二层右拐。一下就能看到——‘门诊手术科’。”
这时,奇怪的事出现了。出乎意料的事。最近一段时间在男孩的生活中总是这样——出这种节外生枝的事。
年轻女子仍在对他们微笑,但以一种新的方式。就像她一直都没有把祖母和男孩当回事,直到此刻。男孩感到不寒而栗。
“你知道吗?我好像记得你。在原来的医院?你们两个?还有一个人?” 年轻女子四下张望,仿佛某个失踪的人会突然出现,又或者从走廊经过的某个人会转过身微笑,并认出她。
你好。你一定在想我去哪儿了。
让人料想不到的是,陌生的环境会比熟悉的地方更危险。男孩已经发现不熟悉的地方比熟悉的地方更容易“闹鬼”,仅仅因为那里没有什么可以让记忆分神的东西。
“不是。我想你认错人了。” 祖母淡然一笑,果断地转过身,男孩则沉默地盯着发亮的地板。
到了二楼他们往右拐。这里可不是一个医疗科室,而是一个套间,装修豪华,配有落地玻璃隔断。
祖母低声咕哝:“还有比万豪更糟的地方。”
男孩在门诊手术科的门外停下来。他的腿就像漫画机器人的腿一样拒绝移动。
男孩又开始有那种感觉——它没有名称,也无法形容,消失之后更无从记起。
祖母说:“你在外面等我吧,比利·鲍勃。你可以到处走走,也可以在咖啡厅坐坐。孩子们都爱做什么呢?”
比利·鲍勃是个好玩的名字。玩笑般的名字。
比利·鲍勃好像永远也不会赶上特别不幸的事。
男孩扬了扬他的新手机,正好是他手掌大小。“奶奶,根本没必要问孩子爱做什么。”
男孩没有陪祖母走进门诊手术科的套间,而是站在外面看。
透过落地玻璃隔断你可以看见候诊室里的人,他们可以是你在任何地方看见的人,也许在机场,只是这其中的有些人坐着轮椅,有些人谢顶——(在错误的年纪,错误的性别谢顶)——男孩根据过去的经验知道,如果他走进房间,那种气氛的改变会使他不安——他会有一种奇怪、悲伤、失措的感觉,那感觉就像沙子从你脚下滑走,但你却无法阻止。
祖母向接待人员报上自己的名字。她会被询问你是否立有遗嘱。
在有冷气的地方,男孩仍在出汗。
祖母转过身,把男孩指给接待人员——那就是她的指定司机,他会带她回家。
男孩向接待人员招了招手,表示是这么回事。我会在这里。不用担心!
男孩个子很高:五英尺十英寸。高个子在这种时候让他自信。
男孩在玻璃隔断外大约站了十分钟,冲漫不经心翻阅杂志的祖母做鬼脸(这是祖母自己带的杂志:她知道候诊室读物没看头),祖母不时看看男孩,微笑,或是半带笑容——她并不专注。男孩看到了,但却假装没在看,或没看到。
作为一个孙辈你很容易回到过去。你经历过的各个年龄都被祖辈回忆,被一种迷离的爱之雾气包围,就像电视上那些身份被掩盖的模糊面容。
男孩在外面走廊的表现很奇怪。走廊人来人往,到处是门诊病人和陪他们来的人。男孩不想走开,但也不想待在那里。
你希望最后会发生一些事。你希望有决定,有结果。
你不希望发生任何事。你不想要任何结果。
男孩知道结果意味着什么。男孩知道某些结果不可挽回。
祖母的名字一定被叫到了,因为祖母突然站起来,看上去有点害怕的样子。男孩希望自己没看见这一幕,可是他看到了,于是他试着忘记他的所见,而这也并不像你想象的那么难。一位穿着淡色罩衫和长裤、还算年轻的护士微笑着走过来把祖母带到诊室里间,她和祖母一起走进去,像是在扶着她,然后消失了。男孩感到嘴发干,看着这一切。男孩后退了几步,转身离开。
祖母大概会在门诊手术科待九十分钟。这段时间像复杂的纸牌游戏一样在男孩面前慢慢展开。
目录
Ⅰ
骆驼故事
马斯提夫獒
距离
殉道者之书
“斯特法内死了”
Ⅱ
猎手
消失
逝者如斯
Ⅲ
叉河路圣堂,南泽西
杰斯特一家
背叛
迷人的,昏暗的,幽深的
Ⅳ
弑父
致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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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实上,长篇小说里有很多和我的思想没有直接关联的元素,让我无法把自己所有的思想表达其中。但是,短篇小说可以。”——乔伊斯·卡罗尔·欧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