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隆帝——盛世光环下的多面人生》:
嘉庆二十五年(1820年)七月二十五日,嘉庆帝猝然崩逝于塞外避暑山庄。七天前,他从京师启銮前往热河巡幸以举行所谓“秋猕木兰”大典时,身体康健如常。七月二十四日,避暑山庄已遥遥在望,这位年逾花甲的老人还策马驰越广仁岭,谁承想翌日黄昏他便撒手人寰。
道光年间修成的《清仁宗(嘉庆)实录》并未讳言皇帝死得突然,但据它记载,嘉庆帝在弥留之际还召见了随扈的亲幸大臣,从容回顾了一生业绩,并交代了令皇二子绵宁(即道光帝,即位后改“绵”为“曼”)继承皇位等大事,然后才“龙驭上宾”的。
然而,清皇族内部却流传着嘉庆帝被雷击致死的异说。如果确实如此,那么,包括道光帝在内的随扈皇子、王公大臣等对皇统的骤然中断都没有思想准备。嘉庆帝被雷劈死虽可备一说,但毕竟是一件无法求证的事。不过,与《清仁宗(嘉庆)实录》的记载比较,“雷劈说”至少更忠实于这样一个铁的事实——嘉庆帝死得太仓促了,仓促得连帝位传给谁这句宗社攸关的话也没来得及留下就归天了。而《清仁宗(嘉庆)实录》却与事实不符,它编造了嘉庆帝临死之前对大统传承从容地做了安排这样的故事。
综合目前所能见到的有限史料来看,由于嘉庆帝猝死——或死于暴病,或死于不可抗拒的自然力——确实带来了令人仓皇失措的政治危机。在皇位虚悬的十几个小时中,随扈大臣表现各异,在不知不觉中埋下了随后爆发的“嘉庆帝遗诏”这一重大事件的伏线。因为“遗诏事件”与乾隆帝诞生地密切相关,所以有必要重现一下嘉庆帝暴毙于避暑山庄后的历史场景。
七月二十五日夜晚,由于嘉庆帝临终并无“末命”,因此,随扈诸皇子及王公大臣个个惶恐不安,避暑山庄陷入了一片混乱。皇子们,包括年纪最长的二阿哥绵宁在内,尽孝子之分,惟事哭号。亲幸大臣们可不敢为举哀贻误大事,他们连夜高举灯火,翻箱倒箧,试图找到缄藏传位密旨、被称为“铺钱匣”的那个小盒儿。
清朝以满族入主中原,在帝位承传上有所谓“秘密立储”的家法。该家法由雍正帝开创,他即位之初即手书传位密旨,当着元老重臣缄封,将其放置在乾清官“正大光明”匾后;为防不测,另书写一份传位密旨副本,秘藏于自己经常临幸的圆明园。雍正帝之子乾隆帝即是在雍正帝暴卒后,由亲幸大臣张廷玉等先找到了圆明园那件密旨副本,在灯下宣读后正位的。返回大内后,大臣们才从“正大光明”匾后取出传位密旨,当众宣读,乾隆帝顺利地登上皇帝宝座。嘉庆帝恪遵“秘密立储”家法,嘉庆四年(1799年)亲政之初即朱笔手书“嘉庆四年四月初十日卯初立皇太子绵宁”的密旨,当众恭藏于乾清官“正大光明”匾后,并且亲自封藏于随身所带的“镉匣”之中。但这个紧系天下之安危的小匣子究竟藏在何处,二十余年来竟无一亲幸王公大臣知晓。此刻,在远离京师的避暑山庄,自然无法先去京师大内乾清官去寻找,大臣们只好在皇帝身边的物件中碰碰运气了。他们连夜把皇帝的几个随身“御箧”翻了个底儿朝天,“鐍匣”却还是杳无踪影。
皇位虚悬,就不能将皇帝崩逝讣告全国及各藩属国,就不能颁发遗诏,这样一来,随扈重臣难免有秘不发丧之嫌,干系匪轻。这倒在其次,更重要的是国不可一日无君,一旦出现最高权力真空,哪怕是暂时真空,就很可能诱发意想不到的变故。想到这里,遍翻御箧而“鐍匣”仍不可得的重臣们只好决定公议权宜处置之计。
与会的大臣有:御前大臣赛冲阿和索特纳木多尔济,首席军机大臣、东阁大学士托津,军机大臣、文渊阁大学士戴均元,军机大臣、户部尚书卢荫溥,军机大臣、户部侍郎文孚,以及两位总管内务府大臣、宗室禧恩和世泰,一共八位。坐定之后,权势最重的托津首先道明会议主旨,随即切入正题,众人很快在驰报京师、奏请皇后定夺这一点上取得了一致意见。
皇后姓钮祜禄氏,是嘉庆帝的第二位皇后,此人刚毅有决断,而且将来无论哪位皇子即位,都必被尊为皇太后。在事起仓促、继统难决的微妙时刻,皇太后的“懿旨”恐怕最具权威性——与会大臣不约而同都想到了这一点。但这件事定议后,会场便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眼前的急务莫过于拥立哪位皇子正位。但在拥立大事上,一言系终身荣辱,谁也不愿为众人先。
“还是二阿哥吧。”八大铁帽子王中的睿亲王多尔衮的七世孙禧恩虽是商量口气,但他此语一出,便如石破天惊,其他大臣不由心头一震。禧恩接下去慢慢道出理由:“孝淑皇后仅此一子;再者,二阿哥有定乱之功。”
禧恩这番话,其实也是与会大臣心里想说而不敢说,或不愿说的话。嘉庆帝元后喜塔腊氏寿命不永,册立为皇后的第二年,即嘉庆二年就仙逝了,谥为“孝淑”,皇二子绵宁是她惟一的儿子。宗室禧恩建议以元后嫡子嗣位,理由堂堂正正。他所说的“定乱之功”,指的是嘉庆十八年(1813年)天理教“教匪”林清犯阙之时,二阿哥绵宁在宫中处变不惊、率众御贼之事。当时嘉庆帝正在塞外狩猎,及乱平返回京城,特称赞二阿哥“忠孝兼备”,赐给他“智亲王”嘉号。因此,二阿哥绵宁的皇储地位,虽未有明旨,但在内外臣工的心目之中,早已成了一桩公开的秘密。如今由禧恩故事重提,作为大行皇帝猝死、随扈亲幸大臣拥立绵宁即位的理由,与会大臣无不默许。
然而,默许是一回事,公开附议是另一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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