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存阳刘中建说郑板桥的狂怪人生》:
历览名臣与佞臣,读书同慕古贤人。
乌纱略戴心情变,黄阁旋登面目新。
翻笑腐儒何寂寂,可怜世味太津津。
劝君莫作《闲居赋》,潘岳终须负老亲。
——《历览三首》之一
康熙三十二年(1693)十月二十五日子时,郑板桥出生于江苏扬州府兴化县城东门外古板桥,乾隆三十年(1766)十二月十二日未时去世,享年73岁。这一时期,正值清王朝政治、经济、文化等各方面处于蒸蒸日上之时,也就是大家耳熟能详的"康乾盛世"。公元1644年,明王朝在农民起义军和满洲贵族武力的强大冲击下,迅速土崩瓦解,退出历史舞台。代之而起的,是以满洲贵族为主体的"满汉一体"的新政权。是年十月初一日,在多尔衮的扶持下,年仅六岁的福临,亲往北京南郊告祭天地,即皇帝位;初十日,在紫禁城皇极门,颁布即位诏书,从此拉开了清王朝统治的序幕。
明清鼎革,并非一个短暂的政权更替仪式,而是一个长期的历史过程。诚如陈祖武先生所指出的:"从广义上说,明清更迭并不仅仅是指崇祯十七年(1644)三月十九日朱明王朝统治的结束,以及同年五月清军的入居北京和四个月后清世祖颁诏天下,'定鼎燕京'。它是一个历史过程,这一过程长达一个世纪的时间。其上限可以一直追溯到明万历十一年(1583)清太祖努尔哈赤以七大恨告天兴兵,其下限则迄于清康熙二十二年(1683)清廷最终消除亡明残余,统一台湾。"也就是说,清王朝的兴起,与明中后叶的颓败之势是紧密相连的。
由于时局的动荡以及社会问题的丛生,当满洲贵族入主中原后,其所面临的首要问题或最大难题是如何有效地稳定动荡的社会局势,巩固其业已取得的政权。出于缓和民族矛盾,消解民族隔阂,巩固自己统治的需要,清廷对汉族地主官僚采取各种政策,尽可能进行拉拢。当清军进入北京后,旋即为明崇祯皇帝发丧,并打出为汉族地主官僚"报君父之仇"的幌子(明为李自成所灭,故满人有此作为),俨然以汉族地主阶级的代言人自居。在官吏的任用上,清廷采取满、汉兼用的方针(表面上如此,事实上满、汉是有区别的),对中央各部门满、汉官吏的名额都作了规定。玄烨即位后,又加强了从各方面笼络汉人的工作。在康熙帝乃至后来雍正帝的上谕中,屡次提到要维护地主富民的利益,把地主当作"国家之所爱养保护"之人,而此一时期所推行的废止圈地、减免税粮和鼓励垦荒等一系列政策,都是有利于汉族地主的。此外,清廷还采取了其他诸多措施,尽力将大批的汉族士人吸收到政权中来。但因满汉民族间因历史原因所造成的风俗、文化传统各异,彼此间的隔阂对新生的清王朝带来了很大冲击。高压统治固然可取得一时成效,然从长远来看,则非久系人心之策。有鉴于此,清统治者不得不转换思路,向中原先进文化认同,并及时调整文化统治政策,从而确立起数千年传统文化继承者的历史地位。进而,在清初诸儒倡复经学、注重礼学的影响之下,以诏举"博学鸿儒"和开设"经学特科"等为标志,统治者通过崇儒重道,确立起维系其统治的思想准则。 任何一个政权,为维护统治机器的有效运作,施政方针固然是其主导方面,而作为上层建筑中的意识形态,更是其中的关键一环。因为它不仅关涉到社会的治乱,而且与政权的能否长期存在大有关系。如此,文化基本政策的抉择就显得至关重要了。对满洲贵族而言,此项任务更属举足轻重。其原因有二:一则如其他政权一样,作为意识形态的文化政策的抉择,关涉到其统治的命运;二则作为少数民族政权入主中原,文化的差异性是满洲贵族需要首先解决的大问题。能否取得广大汉族民众的认同,在很大程度上决定着清王朝的成败。从整体上来看,满洲贵族入主中原后,对此问题的解决还是比较成功的。虽然从政权性质上来说,满洲权贵是清廷的基干,但其对中原文化传统的认同抉择,还是有积极意义的。这一抉择,不仅有利于动荡的社会趋向稳定,且适应了文化发展的趋势。
清政权对文化基本政策的抉择,主要体现为如下几个方面:崇理学、重经学,治统、道统同体一贯,以实学为依归。这一抉择,既含有思想层面的因素,又含有制度层面的成分。实质上,它是由思想的取向发为治策,两者相互融贯,相辅相成,乃一有机统一体。具体而言,清廷文化政策的抉择体现为:
首先,作为一个少数民族为主的政权,满洲贵族入主中原初期,更多地强调本民族的利益和地位,对众多汉族和其他少数民族的强制性甚为突出。这一民族意识的局限性,导致了民族高压政策的出台。其表现为剃发易服、圈地令、逃人法以及文字狱等弊政的施行。这些举措,使满汉文化间的冲突一度激化,于原已动荡的社会局势亦大为不利。在一段时期的摸索当中,统治者逐渐意识到这些不太明智举措的危害性,故或革或缓,对其进行了进一步的调整。康熙中叶以后,虽然整体上满汉文化冲突渐趋缓和,然而其间的波折却时有发生。最为显著者,乃乾隆中期《贰臣传》的编撰。昭桩《啸亭续录》曾载:"……纯皇帝夙知其弊,于乾隆庚辰,特命开国史馆于东华门内,重简儒臣之通掌故者司之。将旧传尽行删薤,惟遵照实录、档册诸籍所载,详录其人生平功罪。"乍看起来,似为平和之论,然细加玩味,所谓"生平功罪"云云,实乃饰语,其主要目的则在于尽揭其罪。乾隆帝对钱谦益的论定实已透露出个中消息,其言曰:"钱谦益本一有才无行之人,在前明时身跻膴仕。及本朝定鼎之初,率先投顺,洊存陟列卿。大节有亏,实不足齿于人类!朕从前序沈德潜所选《国朝诗别裁集》,曾明斥钱谦益等之非,黜其诗不录,实为千古纲常名教之大关……今阅其所著《初学集》《有学集》,荒诞悖谬,其中诋谤本朝之处,不一而足。夫钱谦益果终为明朝守死不变,即以笔墨腾谤,尚在情理之中;而伊既为本朝臣仆,岂得复以从前狂吠之语,列入集中?其意不过欲借此以掩其失节之羞,尤为可鄙可耻!"他还称:"(《贰臣传》)于忠厚之中,仍寓激扬之道,所以垂教于万世者甚大……以副朕扶植纲常、折衷公当至意。"至此,清廷之命撰《贰臣传》之真实目的,昭然若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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