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
不期而遇
江劲风完全是在不知不觉间,但好像又是奔着心中目标似的走进了橡树林。其实,他自己也说不清这些年已来过多少回了。
在苏北,大到方圆数十里的平原,小到巴掌般的山地丘陵,都随处可见已经存在了成千上万年的各种植物。这些植物中草本的不说了,它们一年年、一茬茬春去秋来,荣荣枯枯。单从木本植物来说,就够扳着手指数上一阵子了——据本地林业人员讲,所属温度带能生长的植物这里一样也不少。由此看出土地瘠薄、人口稠密,并没有怎么影响植物这个物种家族在这儿的繁衍和延续。在这个家族里,引人注目的还是那些高大挺拔的乔木,像桑树、榆树、槐树、桐树、椿树、杨树、柳树和松树等常见树种。因为常见,它们便成了普普通通的存在,似乎已然融入普通人家的日常生活。
比如桑树,每年开着带点绿意的白花,那些白花被宽大的桑叶遮掩,隐隐约约,香味也不怎么散开。它们结出的叫作桑葚的果实,男女老少没有一个人不喜欢,虽是黑不溜秋,但吃了口齿留香,还往往把嘴角和手上染出一块一块的蓝紫,要是小孩子。那更是一塌糊涂,上台演丑角也不用打扮了;白桑葚较少,不是那种纯净的白,通体现着淡淡的青,但个个干净透亮,十分吊人的胃口。若从经济实用的角度衡量,桑叶要胜过桑葚。庄户人要想手头活便点,家庭宽裕点,养蚕是最好的办法,于是满树泛着亮光的青翠欲滴的桑叶,就成了蚕宝宝们最爱的美食,从春到夏,从夏到秋,桑叶就像韭菜,摘了老叶子,新叶子又悄无声息发出来。
比如榆树,俗语不好听,叫“榆木疙瘩”,看它长得粗皮糙肉,肤色暗灰,躯体上布满了纵裂的沟纹。但是,像人不可貌相一样,榆树的憨厚和可爱都藏了起来,大巧若拙,大智若愚,大美若丑,榆树仿佛能参透世间万象。春天来了,它先不长带着细细锯齿的绿叶,而是偏把果子先结出来,白里带黄的果子,一堆堆,一簇簇,在春风里的枝上摇摇摆摆。让人开心的是。它的甜美的果实,既能果腹,又可品尝甘味。因它薄得如轻轻的纸,形状像交易的铜钱,人们就叫它榆钱,再亲切一点就叫榆钱儿。榆钱儿的好吃自不必说,嫩嫩的,津津的,爽爽的,甜甜的,春天不吃两把榆钱儿,榆钱余钱,会成为一年的憾事。
比如槐树,又叫国槐,不生虫,少生病,家家户户门前栽上一棵,供夏天遮阳纳凉。“槐”是由“木”“鬼”组成,民间以为神树,喻示能带来好运和祥瑞。山西洪洞老鹊窝就垒在一棵大槐树上,槐树逐渐成为人们怀祖的寄托。更多见的刺槐,就是洋槐,漫山遍野的洋槐开花时,未见花在何处,只感觉到槐花特有的清香把人整个包围,人好像置身花香世界,有限的嗅觉也忙不过来。其实,洁白的洋槐花,就像一棵棵倒悬的麦穗挂在枝上,不住地晃晃悠悠。伸手够得着的,小心翼翼地掐下来;高处,就用一根竹竿绑上钩子拧落。趁着有些花还似开未开,鲜嫩得有极妙的手感,就不管还间杂有少许树叶,放到开水里焯一下。再捞出,挤干,然后想怎么吃,变换什么花样,这道槐花菜都会依然香得可口。
还有桐树、椿树……每一种乔木都有其可爱可贵之处,它们择取水分和阳光,以原生态的朴实奉献所有。走进任何一户农家,与人谈起随便一种树,你所感受的都会是息息相关的情意。
可是,在苏北这个小山村的地面上,多数人都因为不认识而忽略了另一种乔木,它就是橡树。在莽莽苍苍的植物世界,橡树是最大的开花植物,是树中的“森林之王”。植物学家把乔木按高度分为伟乔、大乔、中乔和小乔四等,伟岸挺拔的橡树至少应该归作大乔,一些还应称作伟乔。再者,橡树也不是徒然金玉其外,它自身具有的种种价值,其中任何一点,也绝不会输给同类。如此乔木中的“大家闺秀”,怎么竟蛰居在山村一隅而不为外人所知呢?甚至被视作廉价的栎木,劈了当柴填进灶底?
江劲风若不是来象山学校做教师,客观地说,他也不会认识橡树。他当然听说过,也读过舒婷的《致橡树》,就是没见过真正的橡树。及至不仅见了,还为橡树写过《橡树之恋》的组诗并获奖后,他对橡树的喜爱达到了痴迷的程度。他说,这叫投缘。工作上、生活上,不管遇到什么烦心的事、痛苦的事,他都要到橡树林里走一走、转一转,让这儿的风吹一吹、理一理,等愁绪顺了,心情舒展了,才像个没事人一样静静地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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