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天的守望》:
品读《夜雨寄北》,眼前常常会浮现出这样一幅用电影蒙太奇手法才能表现的情景:同-个夤夜,间隔着绵延千里的秦岭、大巴山的夜幕,独在蜀地异乡的诗人在梓州东川节度府庭院廊庑下徘徊,潇潇秋雨无边无际地飘洒着,四周一片雨声。庭院中的树木(或许是蜀地人家最喜欢种植的石榴树)枝繁叶茂,静静地沉浸在秋雨之中。此时的巴山夜雨多么像隋人绵绵无尽的思念,温柔而缠绵。借着窗口昏暗的烛光,院中的石雕蓄水池溅起密密水花,雨水渐升渐满,溢出来又流向池外;庭院积水很深,成了池塘,雨点编织出一片空漾与迷离景象。爱人今在何方?今夜无恙乎?诗人的思绪飞越秦岭,飞越大巴山,飞越关中平原,飞到了长安。啊,长安,大唐帝国的京师,无数士人心目中的繁华帝都,今夜却只为一人而存在。当年李白笔下的“长安一片月,万户捣衣声”,那是宁静美妙的长安月夜图,今夜却成了老杜笔下“冠盖满京华,斯人独憔悴”的另一番景致。此时,长安城内某坊内小楼上,应该有一位美丽而憔障的女子,披红倚窗而立,玉指托腮,向西南远眺,她透过密集的夜雨眺望远方那位让自己魂牵梦绕的“良人”。长安城此时已经完全静谧下来,无论是森严的皇城、宫城,还是棋盘菜畦般整齐的坊里,都已结束了一天的忙碌与繁华,静静地入睡了。绵绵秋雨在天地之间淅淅沥沥,弹奏着长安秋夜曲,除了九街通衢上巡逻的禁军走过偶尔留下几声喝令外,只有这位丽人今夜无眠,在没有约定的约定中心有灵犀,为远方的“良人”暗暗祈祷祝福。她相信那个让她牵挂的男人也在思念着她。但关山万重,蜀道难越,只有暗自期盼相会的日子早点到来。女子的凤眼明眸略含泪花,略带潮湿的夜风轻轻地拂过她的如云秀发以及包裹着苗条身材的绣衣。她期盼与情人相依于西窗之下,憧憬在夜深人静之时与爱人倾诉衷肠。说不完的相思,道不完的依恋,哪怕红烛已短,曙鸡已闻……然而,“何当共剪西窗烛,却话巴山夜雨时”。佳期如梦,彩云难归,美好的期盼毕竟只是幻想。今夜,有情人只能分别在千里之遥的秦岭、巴山南北,-个凭栏北顾,思念如绵绵秋雨;-个倚窗南眺,望穿秋水,与潇潇夜雨相伴。隔千里夜空对话,在梦中相拥剪烛,夫唱妻随,唱和这眷恋千年、感动无数人的绝唱。这就是唐人的爱情,这就是最具情感美学的古典爱之梦。
中国古代的爱情诗,表现出相当明显的性别角色不平衡陛。诗歌的写作主体大致以女性角色与口吻为主,而抒隋对象则以男性居多。这似乎与男性大多在外征战、入幕、科举、游历,而女子则总是在家纺织、教子、赡养老人的分工不同相关。因此,夜深人静、独守空房时,惦念、盼望丈夫早日归来团圆合欢,是再自然不过的事了。古代女性的情感表达方式总体而言是含蓄、温婉、羞涩的,这从我国最古老的诗歌总集《诗经》和汉代乐府诗中大量爱情诗歌中可得到证实。中国文学史上还有-个特殊现象是许多“思妇”“闺怨”诗实则出自男性之手,所谓替女子“代拟”,竟然同样写得细腻委婉,如泣如诉,悲伤感人。有意思的是,还有一部分“妇怨”诗其实是醉翁之意不在酒,每朝每代总有一些士大夫以“思妇”“臣妾”自喻,曲折表达自己怀才不遇,一片忠心无从送达,以求皇上赐恩重用,这已经不属于爱情诗歌要讨论的范畴了。《夜雨寄北》的作者李商隐无疑是-个感情丰富深沉、性格温柔,有浓厚书卷气,怜悯关爱女性的男人。尽管仕途颇为坎坷多难,尽管因婚娶不幸卷入了“牛李党争”的上层斗争而饱受非议,被折腾得几乎走投无路,但在感情生活与文学创作上却丰收满满,不仅两任妻子皆出身簪缨高门之家,美丽多情,爱之忠贞不渝,而且他也因此成为描写男女细腻微妙感情生活的第一高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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