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篇 随师忆旧
第一章 忆八仙桥“陆瘦燕针灸”
这已是六十多年前的事了，不免有点淡忘，经我们二人共同回忆，凑成点点滴滴的印象，先介绍一下陆瘦燕先生八仙桥诊所的情况。
“陆瘦燕针灸”诊所，位于上海市原嵩山区金陵东路119号(嵩山路望亭路之间)一幢三层沿街楼房，一楼作为诊所，二楼设火罐治疗室和客厅、餐厅，三楼是书房、卧室，诊后陆瘦燕先生就在这里休息。一、二、三层之间各有亭子间，一、二层间的亭子间是消毒室，把用过的针整理消毒，供下次使用(见附录二)。
一层门诊部有一百多平方米，分隔成三个区域：靠马路的隔间是挂号处、候诊室，二三十平方米；中间一间是治疗室，室中央放一张大长桌，长桌东端放一张陆瘦燕先生的座椅，围着长桌放了数张长凳。陆瘦燕先生座椅前的长桌上，左右各放了一只脉枕，是为患者诊病、切脉用，左右可各坐一位患者，右侧患者的旁边是师兄高正的专座，他在这里有着特殊的地位，他写得一手好字，可临摹陆瘦燕先生的字体。有些患者需要开处方，就由陆瘦燕先生口述，师兄高正执笔写方。学生们则分散坐在长桌周围其他地方，做些力所能及的工作，如写初诊病史、测量血压等。门诊室和挂号处、候诊室之间是一堵用木板装嵌磨砂玻璃窗的板墙，板墙西侧有一扇门与之相通。门诊室的东墙侧和南侧板墙边上各放一排宽大的长凳，给已叫到号的、但未轮到治疗的患者坐。当年小儿麻痹症盛行，很多患儿都由家长抱着前来就诊，就坐在东墙前长凳上接受治疗。这些宽大的长凳在门诊忙碌时还用以充当临时卧位，让患者仰躺或俯卧着接受治疗。门诊室的西北二侧依墙放了十余张藤式躺椅，躺椅下面有一张可伸缩的搁脚架，以适应患者的治疗体位。北墙东侧有门通向第三间或经楼梯上楼，第三间*小，七八平方米大，放置了三张竹榻，上铺有棉垫、被单，是卧位患者的治疗之处。
门诊开始了，先是师兄徐玉声喊号，一批五六十位患者。患者依号分别坐在陆瘦燕先生左右两侧，手持病卡，等待陆瘦燕先生诊病。陆瘦燕先生大都从左边一位开始，经望闻问切，写出针灸处方后，患者就拿了病卡离开，到躺椅或卧位处等待治疗，空下座位就由下一位患者替上，陆瘦燕先生接着诊察右边一位，就这样左右交替，直到一批患者诊察完毕。这时，陆瘦燕先生喝口茶，起身洗手，准备开始治疗。此时我们学生按陆瘦燕先生处方，从东墙小儿麻痹症患者开始逐一对患儿的肢体穴位用75%酒精棉球消毒，继再按陆瘦燕先生的处方，从西墙躺椅处让患者裸露出需要针治的穴位处，一一消毒，再入卧位治疗室为患者穴位消毒，如此周而复始。陆瘦燕先生先从小儿麻痹症患者处开始治疗。一位同学手托针盘，紧随陆瘦燕先生身后，便于陆瘦燕先生取针；另二三位同学和职工，紧接着在针柄上装艾绒。工友阿大师傅，用纸策将艾绒点燃，待艾绒燃尽，冷却后，师姐汪德芳负责起针，完成治疗(她也专管针具的整理、消毒)。学生消毒在前，陆瘦燕先生治疗在中，学生、职工装艾点火、起针在后，一气呵成，如此流水程序，有序不紊。一位患者治疗结束，一位患者填补上去，等消毒好后，陆瘦燕先生已从卧位治疗室出来，做第二轮治疗，工作速度之快，现在想起来也十分钦佩。这样治疗下来，*多的时候半天可诊治三四百号患者。这一轮治疗结束，陆瘦燕先生方可坐下稍作休息，点一支烟，喝几口茶，舒口气。治疗后的患者就到二楼去拔火罐，拔罐当年由胥伯令师兄和张时宜同学负责，我们有时也会上去帮忙，他们按照陆瘦燕先生写出需要拔罐的穴位，给予拔罐(陆瘦燕先生在病卡上都写明拔罐的穴位名)。陆瘦燕先生诊所的拔罐很具特色，当年所用的火罐是铜和锌铁皮做成的，并事先用面粉揉成一个大面团待用。拔罐时从面团上掰下一小团，用手捏成五六厘米直径大小的面饼，一张张分别贴在需要拔罐的穴位处，用一小片纸对折、点火后投在火罐中，待火旺时迅速将火罐扣在面饼上，火罐就紧紧拔上。这种方法现已绝见，其有一显著优点，体表凹凸不平处，贴了面饼就能牢牢拔住，有利于治疗。
陆瘦燕先生对一些阳虚、久病、脉气下陷者常用灸法，以起到温阳治逆的作用，陆瘦燕先生在门诊中大都是采用麦粒灸。灸治常由我们学生来担任治疗工作，我们先将艾绒搓成米粒大小的底大头尖的艾炷待用，按陆瘦燕先生写的穴位，在病患所需灸治穴位的皮肤上涂上一层薄薄的凡士林，以便黏住艾炷，灸几壮，陆瘦燕先生也在病史上写明，一般是7～9壮。用镊子将艾绒直接放在穴位上，点燃顶端，让其自然燃下，当燃到艾炷底部时，患者会感到很烫、很痛。此时我们应用示、中二指指甲，轻轻在穴位周围皮肤上划动，同时与患者对话，以分散其注意力，因艾炷很小，所以烫痛的时间不太长。在灸3壮以后，因局部皮肤已被灼坏，所以之后烫痛的感受也没有第1、 2壮时强烈。在我们指甲刮动和与患者对话沟通下，患者都能顺利地完成整个疗程，每一次灸后都要关照患者，灸后2小时内不要喝水。这个道理我没问过陆瘦燕先生，我想这可能是火受制于水的缘故吧。
门诊从上午七点半开始，中午十二点半以后就结束了。这时陆瘦燕先生已汗流浃背，为了让他好好休息，我们就回家休息，陆瘦燕先生则上二楼用膳，休息。
陆瘦燕先生除了上午有八仙桥门诊外，下午还有其他任务，即去往青海路公费医疗第五门诊部、虹桥干部疗养院和第二军医大学等处。虹桥干部疗养院我们也跟随去过两三次，我们二人主要是跟陆瘦燕先生到第二军医大学，当年每周二下午陆瘦燕先生一点半从八仙桥坐私家车(一辆奥斯汀牌的轿车)前往。去第二军医大学是我们*高兴的事情，一来仅我们二人陪伴先生同往，在车内与陆瘦燕先生近距离相处。二来第二军医大学就诊对象仅部队干部、第二军医大学职工和少数住院患者。工作量较小，可以有较多时间向陆瘦燕先生讨教一些疑问，更可以无拘无束地和陆瘦燕先生讲讲笑笑，享受门诊中无法享受的师生之情。一次陆瘦燕先生购得一台新的相机，特带了相机给我们拍了数张照片，有几张在“文革”中散失，现留下两张陆瘦燕先生亲摄的照片(见文前插页)。
关于大家乐道的“烧山火”“透天凉”补泻手法，20世纪60年代，我们曾去龙华医院针灸科病房，看过陆瘦燕先生进行“烧山火”“透天凉”治疗。在20世纪50年代八仙桥诊所里，门诊量实在太多，陆瘦燕先生下针之快，真让人目不暇接，我们无法仔细观察陆瘦燕先生运用的补泻手法。我们自以为学到陆瘦燕先生诊病、处方、取穴的原则，但除了双手进针，仅学到陆瘦燕先生针刺手法的“形”，而对针刺手法的内涵——“意”没有学到，我们一直很遗憾，当年为何没有患病，让老师亲自替我们治疗，让我们能亲身感受老师针刺，获得第一手资料。
第二章 我的老师陆瘦燕本文作者：苏肇家。
我师陆瘦燕的“陆氏针灸疗法”被国家、上海市均列为非物质文化遗产，这是历史对陆瘦燕先生和“陆氏针灸疗法”的肯定，对他的子弟门人来说是一件值得高兴的大事。海派中医陆氏针灸传承研究基地和工作室成立已九个月了，现有我们五位陆氏子弟门人在工作室担负着传承、发扬“陆氏针灸疗法”的工作。
陆瘦燕老师的功绩不单是出色的临床工作和创立了完整的“陆氏针灸理论体系”，他还是一位了不起的教育家，在他进入上海中医学院前后，培养了一批又一批的针灸人才。本文就是想从另一个角度，把我从师四年中，陆瘦燕先生对我们的培养教育和我从陆瘦燕先生处学到的内容，来一一向各位介绍。
一、重视中医基础知识，重视针灸经典著作
自我1955年初拜师第一天，老师就给我两本书，一本由他和朱汝功先生编写的《十四经穴图谱》、一本由他注释的《标幽赋》，还开列了一些需购买的书目，如杨上善注释的《黄帝内经太素》《针灸大成》《针灸甲乙经》等书籍，要求其中一些内容，如《十四经穴图谱》《标幽赋》《百症赋》《玉龙歌》，以及《灵枢 经脉》《灵枢 骨度》一定要背诵熟读，还有一些需要通读熟悉，如《九针十二原》《本输》《小针解》等。当时我们的学习方式是白天随师临诊，晚上设班集中上课。陆瘦燕先生当时特地聘请一些沪上名医教授《黄帝内经》《伤寒论》《金匮要略》等中医经典著作和中医内科学、儿科学、眼科学、中药学、方剂学等课程，如严苍山、王玉成、祝怀萱、范新孚、顾坤一等当代名医，李鼎老师也是我们的专题课老师。这样持续四年，为我们打下了较为扎实的中医基础知识，陆瘦燕先生在繁忙的工作之余，也孜孜不倦地钻研针灸古典著作，并发掘、整理、分析，将书籍上的理论发展运用到门诊临床中，以与实践贯成一线，他摆脱繁忙的门诊工作后，他把这些理论整理成文、出版成册，形成现在大家所熟悉的“陆氏针灸理论体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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