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年,欧阳生第一次办大事,为本队曾杨氏治丧。曾杨氏是曾庆大老婆,曾庆彪是过去的大地主、大军阀。那场面,那开销,就一个“字能说,一千多人参加,吃一千多斤粮食,花一千多元钱,够街上买一面了。孝男孝女不方便回来,儿子在海峡那边,女儿虽在海峡这边,可在南方,忠孝无法两全。由欧阳生来操办丧事,就因他最合适,是知青对面镇上下来的,于人于己都无妨碍,才当生产队长,既无积怨,又图。欧阳生想推脱,借口没办过丧事,不会呀!
不会就学嘛。上上下下的头头脑脑都这样说。
那一年是哪一年?曾杨氏至死都迷糊,好像是己未年,属羊,是自本命年。一年里四处都在纠错,弄得她有些喜忧参半。她是老爷的发妻爷纠错,成了起义将领,自己当然欢喜。自己叫摘帽,有点忧虑,不知不算地主?她自此有些恍恍惚惚,逢人便说老爷来找她了。多数是夜里时白天也来。听的人笑她,说你是高兴昏了头,摘了帽子乐的。小老婆j娅听了却有些发酸,从鼻子到胃里。同样是老爷的女人,依排序定成一自己五成新她仅一成,同样摘了帽子,自己却一次也没遇上老爷子。i自己改嫁的缘故吧。不无醋意地说,大姐,你是越老越俏了,鬼都忍:要找你。
话让上面院子的大先生听见了,摇摇头叹气。说曾杨氏,这老耄一阳寿尽了,大白天说鬼话。这话说了没几天,曾杨氏真的殁了,说殁了就殁了,光着头,赤着脚,身子一歪,像摊泥样塌在渠道工地上,再没动一下。
欧阳生刚上任,学剃头遇上络腮胡,捷报未传死讯先至,觉得挠心。虽说是个地主老耄,毕竟是第一批入社的正式社员,赶紧四下请人抢救,大队赤脚医生、公社医院院长都来了。欧阳生忙前忙后,抬上抬下,弄出一身臭汗。无奈好心不能当药用,曾杨氏还是一声不吭走了。活鲜鲜一个人,一下殁了,欧阳生禁不住唏嘘,这发过财的人命也够薄的,山过了柞高的坎过不了。
见欧阳生发蒙,尽说呆话,城坝大队贾支书总觉这娃娃队长有哪点不对,似乎身影有点偏,不单是人嫩没见过世面,好像脚也没站端正,忍不住提个醒:她算啥命薄?你没遇上命薄的。
欧阳生顿生不服,心想咋没遇上?我一落地,眼睛还没睁开,奶气味还没闻,妈就带着奶走了,这不是命薄是啥?不知咋的,素来厌烦贾支书炫耀过去穷,就拿话怼过去:你见不得有人比你命薄,这你也嫉妒?要说命薄我不比你差,你是一张纸,我是一层膜。
贾支书感到好笑,你也不打听打听,我是啥出身?雇农,全无产阶级,比贫农还多半个。他又实在不愿与这个下乡知青计较,抿抿嘴唇一笑,说我俩就不比了,要论命,说这地主老耄的命薄?当过师长太太;说命好?她又当了几十年的地主分子。才说男人纠了错,本人摘了帽,她又病死了,怪不怪?
欧阳生不以为然,这有啥奇怪,当了几十年地主分子,就因她当了几十年师长太太。
贾支书想说啥,突然记起对方是知青,忙改口说,也是。
纠错是部长来宣布的。部长姓张,县统战部的,党外人士归他管。算起来,他同曾家来往也有些年。民国那些年他还是地下党,由曾繁慧举荐给她父亲彪老爷子,在镇上学堂任教。后来遇上国民政府中央军“清乡”,四处张榜捉拿他。他与上级来的两位“客人”到赛人谷“走人户”,中央军随后追到,指挥部就驻扎在曾家大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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