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脸
一
当你在KTV昏暗的光线下看到戴着套子的话筒时,心中长久以来难以言状的遗憾突然有了一种直观而强烈的答案:你自己就是那只话筒,无论干什么总是戴着一个密不透风的套子,虽然和任何事物都有所接触,但是归根结底却和任何事物都没有接触。你想到这一层的时候,还不无色情地回忆了自己生命中早已烟消云散的几场爱情,你悲哀地意识到你不只是戴着套子做爱,还戴着套子谈情说爱,所以接二连三的恋爱生活并没有让你明白爱情为何物,而是恰恰相反,让你越来越不能理解爱情究竟为何物。
你还记得你和第一个女人在一起的时候,她总是主动帮你戴好那个用橡胶做成的玩意儿,而且从来没有一次遗漏过这个环节。当你有一次处心积虑地试图错过这个环节时,她让你看着她的眼睛,她对你说灵魂的交流才是最重要的,你诚惶诚恐地点头赞同,你感到她的眼睛像是一片无边无际的海洋,你觉得自己渺小得快要被淹没了,你在一阵眩晕中赶紧闭上了眼睛。到了你和最后一个女人在一起的时候,你们试图学习一种科学的方法来控制幽暗的身体内部。你们需要绘制出她一个月内的体温曲线图,以便确定她的排卵周期(像个动物学家干的事情),可当你看到她嘴里天天含着那种过于灵敏的温度计时,你觉得她像是一个感冒发烧的病人,对她再也没有任何的兴致与勇气。
自始至终,你没有尝试过一次天然的接触方式。
当然,这一切对你现在来说重要的已不是具体的事件,而更多的象征的意义。你觉得你从一开始就被小心翼翼却是铁石心肠地隔绝了起来,你被那种深层次的拒绝弄得痛苦压抑、气喘吁吁,然而直到最后却依然是无计可施。你已经有些年头没有和女人在一起度过了,你回忆起昔日的种种,发觉很多细节已经变得模糊不堪,你所能记得的仅仅是自己内心的微妙感受,因为微妙,所以难以描述。你喜欢静静地坐在一个角落里,幻想起某个当初的场景,心里的似曾相识的感受便蒸汽般地升腾而起。你嗅到了爱情飘散后的残存余味。
二
戴着套子的黑色话筒在形态各异的手中缓慢传递,你的目光像绳子一样牢牢拴在话筒的把柄上。就在你的目光变得迷离和木讷之际,你看到话筒被一只过于柔软和多情的手接了下来,你的目光不由自主地滑向了手的主人。和你猜测的完全一样,这是虞芩的手,她的手和她的脸以及她的身体一样都是过于柔软和多情的。你盯着她看的时候,她的手突然做了一个你意想不到的事,糟糕的是,这个微不足道的事居然改变了你今后的生活轨迹。
虞芩用纤细的指尖把话筒的套子摘了下来,扔到了面前的茶几上,她说: “有这个东西包在上面我唱不好。” 大家只是微笑着默许了她这个有些吹毛求疵的小举动,他们或许觉得这不过又是一个女人借机表现自我的小伎俩而已。但是他们不知道这个小举动在你的内心却激起了电闪雷鸣般的震颤。在你看来,虞芩摘下的绝不仅仅是一个话筒上的套子,她摘下的更是笼罩在你生活上方那个阴魂不散的套子。她就用这样一个小小的方式给了你启示和希望,仿佛是神灵给你的额外恩宠。
你浑身上下开始蠢蠢欲动起来,像是受到命运力量的推挤一般向虞芩的身边挪了过去。你表面洋溢着和别人一样空洞的笑容,心里却激动得发了疯,你想把虞芩的那只摘下套子的手像宝贝样攥在手心里,一直紧紧攥着,直到她痛得叫起来。
虞芩唱完了一首歌,你大声叫好,然后你突然像赌徒一般对她说:“我能和你合唱一首歌吗?”这是你和虞芩认识以来说的第一句话。
虞芩只是转过脸来看了你一眼,并无太多的表示,她淡淡地说:“好。”
没有人留意你这次精心策划的举动,在这种暧味而昏暗的环境中,你的这个举动完全符合环境的性质。你们唱了一首男女对唱的情歌,激情让你忘记了羞涩,因而你唱得格外好,比你中学时代听着老式磁带练歌那会儿唱得还要好。虞芩显然感受到了来自你的刺激,她第二次转过脸来看了你一眼,正好与你四目相对,她的眼睛里有你预期获得的惊奇。她不得不打起十二分的认真劲头来回应你的挑战,她的嗓音仿佛天籁,即使你发挥得再出色也不可能超越她。
你们的合唱赢得了几声醉醺醺的掌声,你知道这要比那种文质彬彬的掌声珍贵得多。你微笑着看了虞芩一眼,哨声说:“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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