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宗祥先生纪念文集》:
父亲张宗祥
张珏
父亲在几十年中,书写署款用“海宁张宗祥”,有时用“冷僧”或“铁如意馆主”。他是书法家、版本学家、学者。父亲生于1882年,1965年谢世。一生经历了清朝、辛亥革命、军阀混战、国民党执政,最后进入中国共产党领导的社会主义建设时期,按照他自己的话:“幸际明时,大同之盛,灿然在望。”
父亲出身于一个破落家庭,是在既贫又病的日子里度过童年的。祖父在私塾教书,为了筹划姊妹们的嫁妆,负债累累。父亲幼时体弱,3岁尚不能言语;5岁手足冻裂成疮,右足受伤,又成一疮,与冻疮相混,经春暖夏暑,始终不愈;7岁右足背又受伤,成为废足,体更弱,人以为将成痹症。9岁经村医针灸,10岁扶杖步行,12岁足疾愈,出外读书。
他自恨读书晚,又喜爱小说。常到双山书院(在海宁硖石镇)看书。有时,凭一盏油灯,看书达旦;有时,坐在向阳的门槛上,和朋友研讨,边谈边捉虱。13岁学诗词,有“擘开蛟室千层浪,捧出龙宫一颗珠”之句。中日甲午战争,中国失败,读《普天忠愤集》,切齿清朝政治的腐败。从此,喜看报刊及史书。
17岁(1898年)读《左传》、唐宋各名家诗文集,兼读《离骚》《庄子》《国语》《战国策》等。除临写颜真卿《多宝塔》之外。参临小楷《麻姑仙坛记》。这一年,戊戌“六君子”死难北京菜市口。慈禧复垂帘听政,康有为、梁启超东渡日本。父亲弃括帖,专门研究历史、地理、政治,兼习算学等。读《宋史·文天祥传》,敬其为人,改名宗祥(原名思曾)。恨读书晚,又愤于时事,发奋苦读,月必有六七夜读到天明。与朋友相约,不问何书,日尽数卷,互相问答;不能答的一方,罚停看其他书籍。
18岁(1899年)应州试。知州林伯颖目为奇童,派人间:“已定婚否?”府试4场,皆名列第一。每入场后,案前常有三四人围观写作。其中一人为知府林迪臣,巡视各生之中,见父亲卷,面有喜色。
父亲自足疾愈后,从邻居学拳术,兼习刀剑锏棍,极爱一双铁锏,左锏重11斤,右锏重13斤。这一年,祖父见拳教师丁君训之子因练功,病危时左右臂椎床,床断数次,禁示父亲再习拳术。
19岁(1900年),应桐溪、白下、秀水、安澜、双山各书院考试,每试名必前列,所得“膏火之资”全数购书。在何氏馆里,教书所得,供养父母。20岁(1901年),岁试成绩一等。与表兄等创办开智学堂。21岁(1902年),应乡试,祖母拔钗典当得8元,始成行。榜发时,与费景韩老师同榜中式。榜发后,林伯颖劝留学日本,并愿与方雨亭在经济上相助。祖父多病,父亲不敢远游,遂作罢。23岁(1904年),祖父谢世。父亲受聘为桐乡县学堂教员,教授历史、地理课。
24岁(1905年),就秀水学堂之聘,专授地理。秀水学堂学生钱宝琮曾为文说:“先生教授地理,自编讲义,网罗丰富,理解精辟,涉及边防问题,辄有宏论。吾校多良师。先生年最少、学最博、奖掖后生最力……”25岁(1906年),兼嘉兴府中学堂课程。
26岁(1907年),就浙江高等学堂聘请教授地理。浙高是浙江省的最高学府,学生中很多是秀才出身。几十年后,有一学生在回忆中写道:“有一天早晨,同学们齐集在教室里,等候着新的地理教授的光临。……有一位中等身材,精神饱满,年纪不过二十四五岁左右,风度翩翩的少年,走进教室里来,一望而知,是一个绝顶聪明、倜傥不群的人。他手里没有拿一本书,也没有拿一张纸,仅仅拿了两支粉笔。上了讲台谦逊地自我介绍之后,拿起粉笔在黑板上弯弯曲曲地画着,不到5分钟,一幅亚洲地图就呈现在我们眼前了。山川形势、风物人情,他口里很有系统地讲着,手却不停地在黑板上东指西点地画着,教室里,除了他的声音、动作之外,真是再寂静也没有!讲的人越讲越有精神,听的人越听越有兴趣。如果不是钟声响了,我想,这一课是没有方法可以终止的……”
父亲教授地理,自编讲义,以地理为主,兼述历史、政治、军事、经济、文学与音乐。学生们倾听,不知下课钟声已响。课室外的学生,也在听。夜里,学生常到宿舍请教。父亲询学业、问家世、问所喜爱,教学问教品德,也教游艺。有一学生,抗日战争时,取道湖南、湖北,入四川,溯江而上,经过宜昌、万县,过滟灏堆、白帝、夔门和三峡,游览了一次,心想,似曾见过那样景色。经回忆,却是几十年前出自地理老师张先生的讲述、印象深刻所致。
当年社会上有不注重国文的风气。父亲教授国文,所选古文、诗词,理论与格调并重。每教一篇,先自己朗读,声若金石,顿挫抑扬,悦人心耳,使学生容易记诵。命题作文,不多修改,惟加圈点,附以简要评语,寓启发之意,循循善诱。引起学生对国文的很大兴趣。
这一年,兼杭州府中学课。27岁(1908年),又兼两级师范学堂史、地课。每周课时32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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