动画语言作为一种影像语言,视觉力量天然地比文字力量和单纯的言语力量来得更广泛、更强烈。动画语言不像文字语言可能随着时间的流逝而失去色彩和生命力:一篇暴风雪来袭的新闻报道固然可在当时引起广泛关注,但10年后这篇报道的吸引力就远不及当时拍摄的暴风雪影像来得震撼,更不及《冰雪奇缘》(克里斯·巴克、珍妮弗·李,2013)里一场暴雪来得华丽惊叹。动画语言也不像言语,前者是固定在一定介质上,有具体载体并能通过反复播放不断获取意义,后者只单纯地存在于时间中,随着发言人发声结束而消逝。动画语言在时空运动中按着逻辑线索,作为非直接记录的活动影像,超越了现实自然之美,也形成了独特的审美价值。
审美价值“在审美关系中可以说是根本的属性,因为审美关系并非仅仅是审美主客体哪一方面占据主导地位,而是在彼此的相互作用中所产生的”①。本文通过对审美对象语言层面的分析,试图从审美经验、审美主客体关系和审美评价这几方面,对动画语言的审美价值做出一些回答。
1.感官的多维惊颤
作为工业文化时代的产物,动画语言与电影语言相似,都是“机械复制时代的艺术”。它们与传统艺术的造型语言不同,带来更多的是感官的惊颤。“惊颤”理论最早由德国哲学家本雅明提出,他在《论波德莱尔的几个主题》里提到一首诗——《致一位交臂而过的妇女》,借用诗中“犹如癫狂者浑身颤动”“畅饮销魂的欢乐和那迷人的优美”来描述一种惊颤的状态。后来这种“惊颤”被本雅明视为一种“机械复制时代艺术”的特质,即“艺术作品所渗透流动的一种情感体验以及其作品被阅读时所引起的突发、疏离性体验的审美心理学的感受效果”②。这种诉诸感官,对心理和生理产生巨大断裂的惊颤,在动画语言对画面动态连续呈现的叙事要求中被承继放大。这种语言的画面冲击力强烈、刺激,更强调一种稍纵即逝的快感和欲念,以及对生理感官的强制依赖,打破了“凝神沉思”的传统审美经验,创造了一种使阅读者目不暇接、暂时被迫封闭自身思考与想象空间的现代审美经验,是对康德的“审美无利害”理念的消解。
与电影语言带来的惊颤体验不同,动画语言的惊颤更倾向于通过对审美主体被压抑的想象力的刺激,而进行的一种深化统觉。这反映了电影与动画语言在本质上的不同。动画自诞生之日起便携带与电影不同的基因,这从动画之父埃米尔·雷诺的首映之日起便已存在,1888年他在蜡像博物馆亲自使用光学影戏机放映其短片,将一幅幅图画用丝带连接,通过转动光学影戏机的手柄进行影像播放控制。这体现了动画的技术本质:逐格拍摄、连续放映。逐格拍摄意味着对运动过程的创造性分解;连续放映体现了对运动过程的能动性还原。这是区别于电影语言“连续拍摄、连续放映”的技术本质。相对于电影语言对客观世界的真实记录,动画语言的产生不是从客观世界直接获取,而是要经过高度艺术化的提炼,是一种创造性的动态影像语言,是一套依赖于抽象智慧和想象力的话语系统。因此,动画语言的惊颤更多地体现在对被囚禁的想象力的一种生理表层的感官刺激。
随着科技革新,动画进化成为“数字复制时代的艺术”。数字技术不仅使动画语言的复制传播变得更迅速、低廉、便捷,媒介融合的大众数字传播介质也作为载体将动画语言的触角延展、渗透到日常生活的各个角落。动画语言成为“日常生活审美化”的构成要件,“是现代艺术审美主义的实践意旨”。它带来的惊颤已经不满足于仅发生在某些特定场合,如影院、电视机荧幕前,而是潜伏在我们生活周围,时刻预谋着一场不经意的邂逅。动画带来的惊颤可能发生在如厕的手机屏幕中、地铁启动时连成排的LED屏上、卧室的电视机里等等。不仅如此,现代高科技打造的虚拟现实(VR)将动画语言置于一种极端惊颤的境地。它涉及的感官更全面,效果更加振聋发聩,通过计算机模拟生成实时动态的三维立体逼真影像环境,不仅带来全新的奇观视觉体验,更能打通一切人类所具有的感知器官,包括听觉、触觉、力觉,甚至还包括嗅觉和味觉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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