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贽传》:
韦婉芝和儿女们都跪于陆侃床榻前,大颗大颗的泪珠从各自的眼眶里汹涌而出。陆侃提起虚弱的语气,缓缓地嘱咐道:“为父老了,你们的母亲也老了,以后要靠你们兄弟姊妹自己了。”
陆侃刚说完这几句话,已是气喘吁吁,歇了片刻继续说道:“孩儿们不要哭了,以后不论遇到什么大灾大难,也不要大哭,要从容面对。虽祸福变幻无常,但万事皆有转机,贵贱贫富、吉凶祸福、良相罪臣、寿天穷通,无不是相生相克,相克相生。自先祖陆烈开辟吴郡陆氏以来,陆氏家族历代以忠义之道继世,以耕读传家繁衍,仕者清白守节,政声仰止;耕者俭以养德,勤慎肃恭。孩儿们要代代相传啊!”
“父亲,孩儿们记住了!”陆贽跟着兄姐们哭泣道。
“贽儿,你最小,你过来,父亲有话对你说。”
陆贽一步一步挪动脚膝,跪于陆侃榻前。陆侃伸出手来握住他的手,轻声说道:“贽儿天性忠纯,天资聪慧,如若考取功名,位极卿臣,定要学你先祖陆机,忧国忧民,光明磊落,做到立德、立功、立言三不朽。如若出仕不第,躬耕乡野,定要学践东汉医学家张仲景‘进则救世,退则救民’,上疗亲君,下救贫贱,中以保身。”
一家人听着陆侃的教导,大受教益,大为悲恸。陆贽流着眼泪,正声说道:“孩儿记住了。”
当夜,这位公忠勤廉、视国如家的溧阳令耗尽了生命中最后的一丝元气,在病榻上走完了生命的最后一程。
这一年,因唐代宗大赦天下,陆侃(致仕兵部郎中,从五品上)长子陆赓荫补(指不参加科考,因祖上功绩恩荫做官,唐代五品以上皆可得荫补)为殿中省主事。殿中省主掌皇帝生活诸事,所属有尚食、尚药、尚衣、尚舍、尚乘、尚辇六局,官阶从九品上。
这一年,陆贽刚刚十二岁,就成了“少孤”之子。
历史上由“少孤”成为大人物的不乏其人。“千古第一诤臣”魏徵就是其中的楷模。
历史上有多少家族能经受如此波澜的大浪淘沙,他们皆如一叶扁舟,不经意间就湮没在汹涌的风波里。丈夫的离去,给韦夫人的心灵沉重的打击,她多么希望,自己的儿子陆贽能像魏徵那样,不受父亲早逝的影响,在“孤贫”中坚强地成长,长大之后光耀门楣,以告慰早逝的夫君。
陆侃的去世,对幼稚之年的陆贽,不啻一个晴天霹雳,失去慈父与导师让他悲痛欲绝,变得有些沉默,有些寂寞,也有些早熟。
陆贽从小就在严明的礼法、忠诚的家风中深受言传身教,再加上在父辈深厚的学养中耳濡目染,使他保存和研习世代典籍,传承着文明的火和光。
陆贽每日沉浸在《论语》《孟子》《诗经》《尚书》《礼记》《周易》《春秋》等儒家经典中,愈加坚韧独立,愈加恬静好学。阅经诵览,遂即不忘,这既是他从小养成的习惯,也是他化解悲痛、立志成业的唯一方式,为其后来形成的哲学、政治、经济、军事思想打下了坚实的基础。
在沧海横流的乱世中,这真是一段“少年壮志不言愁”的求学岁月、伤感岁月。
从此,儒学成为陆贽最重要的生命营养,他以尧舜之道、孔孟之道为思想根源,探本五经,精习诸子,博采汉唐,革新骈文,研习典籍。他背诵起《文赋》《滕王阁序》《子虚赋》来滔滔不绝,如行云流水。嘉兴的文人士子们无不感慨地说,等陆贽长大成人,一定会是“天下伟器”。
陆侃的九个儿女谨守礼法,饱读诗书,在母亲韦氏的教诲下长大成人,自食其力。长子陆赓受朝廷恩荫到长安做了官,负责唐代宗出行车乘方面的事务。次子陆赏,得到刘晏的照顾,安排在离嘉兴不远的扬州海陵监(盐厂管理部门)当差,协助盐铁使管理盐业事务。三子陆贺对中医很有研究,与妻子在苏州城山塘街开了一家“陆氏医馆”,算是苏州小有名气的郎中。
父亲去世后,母亲一天比一天更老,拖着几个弟妹辛苦劳累,陆贺决定将陆贽接到人文底蕴更深的苏州城,找一个德高望重的名儒先生好好栽培,以便能学而优则仕,早日争得一世功名。
陆贺将九弟引到苏州南宫坊,拜于名儒陆景倩门下求学。
这陆景倩祖籍苏州吴县,为吴郡陆氏太尉支鸾台分支,父亲陆元方,兄长有陆景初、景融、景献、景裔。陆贽因是吴郡陆氏侍郎支陆元感的曾孙,说来本是吴郡陆氏宗室,陆景倩高兴地收下这个门生。
陆景倩的父亲陆元方年轻时连通八科举,闻名士林,在武则天时期辗转仕途,曾任扶风、渭南县尉,殿中御史等职,后拜鸾台侍郎、平章事,两次出任宰相。
在这样的门风浸润中,陆景倩博学工书,精通《诗》《书》《礼》《春秋》等儒家经典,对《春秋》更有研究,但他不像他长兄陆景初那样仕途顺畅、平步青云,在唐玄宗时代更是坐到了宰相的位置。
相反,陆景倩不羡富贵,甘于清贫,甚有儒者之风,是个难得的清官。朝廷这样评价陆景倩:“某强清,某诈清,唯景倩日真清。”意思就是,在当朝官员中,迫使自己清廉的有,伪装清廉的有,但能做到真正清廉的,唯有陆景倩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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