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汉魏六朝石刻书人身份考释
第一节汉魏石经书人身份
《熹平石经》乃东汉熹平四年(175年)至光和六年(183年)所刻石经,用隶书刻写,称“一体石经”。《正始石经》乃魏正始年间(240—249年)诏刻石经,刻古文、篆、隶三体,称“三体石经”。
一、《熹平石经》书人问题
《熹平石经》多被径称蔡邕所书,视为士大夫书石之典型。蔡氏初平元年(190年)官至左中郎将,秩比二千石,而立石经时为议郎,秩六百石。然而石经工程浩繁,七经共约20万字,书丹实非一人所能为。石经前后共历8年,蔡邕光和元年(178年)后未参与石经刊刻,各经书风和碑式不尽一致,皆其证也。
儒生参与了石经书丹,此点一向被忽视。《后汉书 卢植传》载:“熹平四年 时始立太学石经,以正五经文字,植乃上书曰:‘ 敢率愚浅,为之解诂,而家乏,无力供缮写上,愿得将能书生二人,共诣东观,就官财粮,专心研精,合《尚书》章句,考《礼记》失得,庶裁定圣典,刊正碑文。古文科斗,近于为实,而厌抑流俗,降在小学。’ 岁余,复征拜议郎,与谏议大夫马日,议郎蔡邕、杨彪、韩说等,并在东观校中书五经记传,补续《汉记》。”由此可明二事:第一,卢植等士大夫之职是刊正碑文;第二,卢植未参与书写,书丹是由“能书生”完成的,卢植“无力供缮写上”,故欲率能书生“共诣东观,就官财粮”,生应指东观善书儒生。历朝皇皇大制,若唐修《开成石经》、宋刻皇家碑志、元修《经世大典》、明修《永乐大典》、清修《四库全书》,莫不聚天下能书者,汉魏石经之刻写亦当准此。
又,宦官李巡亦参与石经书丹。据张国淦《历代石经考》载,北海图书馆新得残石《石阳二》有:“巡欲凿石正书经字,立于大学。”巡,当是李巡。《后汉书》卷108载,汝阳李巡“乃白帝,与诸儒共刻五经文于石,于是诏蔡邕等,正其文字,自后五经一定,争者用息”。李巡是宦者,以善书名,王愔《古今文字志目》载秦汉吴能书59人中就有李巡,居师宜官、张超之后,张昶、梁鹄之前,正为汉末人。《义门读书记》卷24云:“熹平石经之立,发于李巡,可以息。”石经残文昭示,李巡是石经书丹者之一。
二、《正始石经》书人问题
关于《正始石经》的书人,古今论及者甚多,但分歧也较多,有蔡邕说、卫觊说、嵇康说、邯郸淳说、淳先书后刻说、淳门说、韦诞参与说、张揖参与说、钟会参与说等。蔡邕说误甚,乃混淆三体和一体所致。卫觊卒于太和三年(229年),据正始纪元尚有十余年,故远书经之时。《晋书 赵至传》称“年十四,诣洛阳,游太学,遇嵇康于学写石经”,其时不早于魏甘露二年(257年),距石经之立已十余年,则嵇康之“写石经”正为摹写之意,无关书石。《隶续》卷5载:“《汉书》云,元嘉元年度尚命邯郸淳作《曹娥碑》,时淳已弱冠,自元嘉至正始,亦九十余年。”此可否邯郸淳之说。立石经时,韦诞年逾花甲,当非朝官,书经可能性亦不大。其他诸说亦属臆测,皆无实据,此不一一辨之。
石经之刻立,工程浩大,《正始石经》当为多人合作所书,其书写阶层未必尽是士大夫。汉魏相接,二石经之刻立相距仅约60年。魏废东观,另立秘书监,承汉东观职能。《熹平石经》乃能书者在东观完成,《正始石经》之书刻则当与秘书监有紧密关系,理由有三:其一,秘书监责在正定文字,与石经刻立目的一致。汉魏之交,书体演进加剧,楷书体新兴,古文越发久远,秘书机构应运而生,*适合负责书刻石经。其二,秘书多善书者,具备书经条件。《四体书势》称:“鹄弟子毛弘,教于秘书,今八分皆弘法也。”以此,则石经中之八分书可能即供职于秘书监的毛弘弟子所为。其三,秘书监吏员充足。《三国志补注》卷3引王肃表曰:“青龙之末,主者启选秘书监,诏秘书,骋吏以上三百余人。”青龙之末距正始之初仅七八年光景,秘书监壮大为石经书刻奠定了基础。
第二节 汉魏时期碑刻书人中的低级身份
东汉中后期和三国时期,碑刻大行其道,故吏僚属及门生弟子为纪官长功德,以不同形式参与了立碑刻石事宜。
一、东汉石刻书人的低级身份
汉武都太守李翕有治绩,遂有《西狭颂》《郙阁颂》刻诸摩崖。前者刻于建宁四年(171年),后者刻于建宁五年(172年)。《西狭颂》后署“从史位下辨仇靖字汉德书文”,《郙阁颂》题名有“故吏下辨仇绋字子长书”。从史位是东汉散吏,清黄生《义府》卷下《张纳碑阴》释“从掾位”曰:“似是试职而未即真之称,《郙阁颂》后有从史位,亦此类也。”下辨为地名,东汉设下辨道。《郙阁颂》中称“臣□□□,勒石示后”,所谓“臣”者,当即李翕手下的僚属。两者对比可知,一为僚属从史位仇靖所书,一为故吏仇绋所书。
《武斑碑》立于建和元年(147年),载碑主武斑功德。后署“防东长(齐)国临菑□纪伯允书此碑”,此碑书者当为“□纪”字允伯者,书碑者亦当为武斑生前之僚属。宋代章樵《古文苑》卷18注曰:“防东县属山阳郡中都县,属东平国,汉制万户以上为令,减万户为长。”又《后汉书》卷38曰:“每县邑道,大者置令一人千石,其次置长四百石,小者置长三百石。”防东长秩当三四百石。
建安十年(205年)刻立之《樊敏碑》,末刻“石工刘盛息懆书”。其版本、句读和理解,学界有不同意见。《金石录》称“此碑独首尾完好”,洪适多见实物,则《隶续》卷5所录“石工刘盛息懆书”可信。汉代石刻署名兼书名与字为通例,而仅书其名者少,“盛”与“息懆”相辅相成,合于字说之例。石工世守其业,《樊敏碑》立于四川芦山,居边远,石工书丹或许与此有关。又据芦山新近发现的《赵仪碑》所载,建安十三年(208年)重立《张仪碑》,“以家钱雇饭,石工刘盛复立”。此碑比《樊敏碑》晚立了3年,且同在芦山,刘盛当为一人。“以家钱雇饭”可明刘氏或为职业名工,兼能书丹未尝不可。
考汉碑刻书人,当重书佐。汉书佐地位不高,多主文书,故与翰墨关系较近。《后汉书》卷90注曰:“《续汉志》曰:‘书佐主干文书。’”有的书佐参与了石刻的书写,典型者即延熹八年(165年)立《西岳华山庙碑》,末署“京兆尹敕监都水掾霸陵杜迁市石,遣书佐新丰郭香察书”。古人关于该碑书人问题曾有分歧,尤其是对“遣书佐新丰郭香察书”理解迥异,或以为“郭香”察书,或以为“郭香察”书。因书佐职官低微,未见汉书佐察书之制,故以郭香察为书人占优。
其他汉碑刻中,常见书佐及其他文职官吏列入,今人有以为书人者,多为臆测之言,限于篇幅,此不细辨。
二、三国石刻书人的低级身份
考三国石刻书人,须重吴国令史一职。吴天玺元年(276年)所立之《禅国山碑》,后两行署名涉及[7]书撰人和刻工之名,各家著录和考释稍异,其优长之说为:“中书东观令史、立信中郎将臣苏建所书,刻工殷正、何赦。”立信中郎将乃武职散官,而中书东观令史则是文职实衔。令史之职,汉已有之。东汉末,曹操设秘书令,典尚书奏事。三国时,曹丕改秘书为中书,吴国亦设中书,职官有中书令、中书仆射、中书丞等。东观原为东汉宫名,已见于前文。东吴置东观令,董理经籍,掌修国史。然东观令与东观令史并不同,令为其领者,令史地位较低,若《后汉书》卷36载符节令六百石,符节令史二百石,尊显自明。除东观令史外,三国还有兰台令史、文字令史。苏建为“中书东观令史”,则东观令史隶属中书。因《天发神谶碑》中有“兰台东观令(下阙)”,其下或阙“史”字,或无“史”字,都能说明兰台亦有东观令之属。兰台多隶尚书,则中书东观令史与兰台东观令史已有不同,不过其地位当近同。《后汉书》卷77注曰:“《续汉志》曰:兰台令史六人,秩百石,掌书,劾奏及印,主文书。”三国承东汉,吴国东观令史秩约百石可明。
第三节 南朝石刻书人中的低级官吏
南北朝书石者未见书佐、令史和其他低级文吏参与其中。这些书人品秩不高,为便于分析,本书将正六品相应级别以下者称为低级官吏。
一、梁朝石刻书人的低级身份
地位较低的参军、行参军,常为南朝石刻书人。《梁罗浮山铭》书人萧世贞为梁参军。撰者萧誉为皇子之庶子。考《通典》卷37《梁官品》,七班有“皇弟皇子之庶子府中录事中记室中直兵参军”,萧誉为河东王,属蕃王府,则萧世贞之参军即此,秩为五班,相当于九品制之从七品。
梁又有《檀溪寺禅房碑》,书人许璠为前辅国郡都曹参军。《集古录目》跋《梁檀溪寺禅房碑》云:“梁信威主簿刘之遴序,记室参军鲍炯铭,前辅国郡都曹参军许璠书。”“前”言非现职。《梁书》卷49曰:“王迁郢州,兼都曹参军。 除员外散骑侍郎。”据《通典》卷37《梁官品》,员外散骑侍郎为三班,则都曹参军当在三班(相当于从八品)以下。
比参军稍低者为行参军,陈碑书人有之。《至大金陵新志》卷12下《摄山栖霞寺诗碑》注:“翊前会稽王行参军京兆韦霈书。”韦霈或作李沛(霈)、车霈、王霈,当以韦霈说为是。据《通典》卷37《梁官品》,二十班有“四翊”,翊前是“四翊”之一。韦霈的职官为“翊前会稽王行参军”,即韦霈为翊前将军、会稽王陈庄的僚属。“行参军”在《通典》卷38《陈官品》中有二:第八品中有皇弟皇子府行参军;第九品有蕃王府行参军。韦霈当为皇弟皇子府行参军,秩第八品。
梁石刻书人又有奉朝请。《萧憺碑》署“吴兴贝义渊书”,未署职官。碑无年月,萧憺卒于天监十八年(519年),是碑当立于此后不久。另有《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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