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猎物
归国宝,不若献贤而进士。
——《墨子·亲士》
元狩元年冬,十月。
关中的大雪一连下了十余日,几乎把整座长安城埋葬。
清晨时分,青芒站在未央宫太常寺一座小院的回廊上,仰头望着纷纷扬扬的雪花从铅灰色的苍穹不断飘落下来,心绪就像周遭的世界一样混沌而空茫。
那天霍去病把他从北邙山救下来后,就直接送进了宫,然后便再也没有出现过。这些日子,十几个太医和宦官轮流照看他,给他治伤敷药,伺候他吃喝拉撒,把他照料得无微不至,可自始至终都没有人开口跟他说一句话。
青芒屡屡尝试着跟他们交流,但无不以失败告终。这样的境遇不由得令他想起了於单——他在那活死人的“坟墓”里苦熬了三年都没发疯,实在不是件容易的事。
想起於单的惨死,还有年少时两人在大漠相处的一幕幕,青芒不禁满心伤感。尽管於单在很多事情上欺骗了他,但至少有一点他没撒谎:当初他们的确是患难与共、形影不离的兄弟。
然而,昔日的兄弟最后死在了自己的面前,而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什么都做不了。这让青芒很不好受。他忍不住想:假如当初自己不把天机图交给於单,那么於单就不会心生觊觎,也就没有后来的这些事,这样於单就不会死了吧?
这么一想,青芒觉得好像是自己害死了於单,心里顿时像灌了铅一样沉重。
此刻,青芒唯一可以确定的是:正是由于自己的这一行动,才使得原本隐匿的天机图重现于世,从而引发了令人始料未及的纷争和杀戮。眼下,虽然天机图暂时落到了朝廷手上,但不论是墨家、匈奴还是垂涎此物的任何其他势力,都绝不会善罢甘休,进而导致更多的流血和死亡。
而不幸的是,从某种意义上说,青芒便是这一切的始作俑者!
所以,他觉得自己有责任阻止这一切,无论采取什么方式、付出多大代价。
当然,青芒也知道,在此之前,自己首先要做的一件事便是活下来——在这个危机四伏、众敌环伺的长安尽最大努力活下来。
其实青芒很清楚,从被抬进未央宫的那一刻起,他便已成为天子刘彻的囚徒。这十几天来,天子表面上把他扔在这座小院中不闻不问,实则一定在暗中冷冷窥伺着他,犹如一个老谋深算的猎人在窥伺一只走投无路的猎物。
沉思间,小院的木门“吱呀”一声打开,一个上了年纪的宦官走进来,低着头趋步近前,在廊下站定,微一躬身:“秦门尉。”
青芒讶然。
这是打他进入未央宫后,头一回有人开口跟他说话。眼前之人是一向伺候他的一个领头宦官。青芒料想,此人一定是奉旨来传召他了。
“原来你不是哑巴。”青芒揶揄一笑。
老宦官恍若未闻,仍然低着头:“请秦门尉随我来。”
“去哪儿?”
老宦官不语,只侧了侧身子,做了个“请”的手势。
青芒步下台阶,问道:“是陛下传我吗?”
老宦官仍旧不答,径直转身朝外走去,俨然又恢复了哑巴之状。青芒无奈一笑,只好快步跟上了他。
二人从院子出来,院门两侧站着十几名禁军守卫。老宦官跟为首的军士点了点头,便领着青芒往右一拐,走上一条长长的回廊,然后从一条甬道横穿而过,又绕过几座偏殿,旋即走出了太常寺。
眼前是一片平坦开阔的广场,远处大殿耸立,气象森严。青芒料想这一定是去觐见天子,心里正盘算着待会儿该如何应对,前面领路的老宦官忽然往左一闪.快步走进一片园囿之中,然后左弯右拐,越走越偏,离那些宏伟壮阔的大殿越来越远。青芒不禁纳闷,脱口道:“请问内使,咱们这是去哪儿?”
老宦官置若罔闻,仍旧埋头直走。
青芒不悦,索性停下脚步:“喂,你要再不说话,我就不走了。”
老宦官终于止步,左右看了看,然后慢慢转过身来,阴阴一笑:“宫里人多眼杂,只有这儿清静些,阁下勿怪。”
青芒听出弦外有音,心中更为狐疑:“你是何人?带我来此做甚?”
“你不必管我是谁,我只是受命向你传达几句话。”
“受命?”青芒眉头紧锁,“受谁之命?”
老宦官趋前几步,定睛看着他,轻轻吐出了三个字:“大单于。”
“伊稚斜?!”青芒一震,一时竟有些反应不过来。
“单于有命,不管你之前干了什么,他都可以既往不咎。他只让我转告你,务必取得刘彻的信任,代替阿胡儿潜伏下来,伺机夺回天机图。”
青芒注视着他那阴鸷而浑浊的双目,忽然咧嘴一笑:“我早已向汉朝投诚,你却来跟我说这些,就不怕我现在去告发你?”
“我既然敢来找你,便无所惧。”老宦官冷冷道,“你若执意想当汉人的狗,我也不拦你,大不了搭上我这条老命,但我敢保证,你也绝对活不过今天!”
“是吗?”青芒又笑着看了看四周,“可我就不明白了,这儿是大汉天子的未央宫,又不是伊稚斜的龙城王庭,你凭什么说我活不过今天?”
“就凭单于派到这宫里的人,远不止我一个!”老宦官说得咬牙切齿。
“若果真如此,那我只能认命了。”青芒摊了摊手,“你得知道,我原本便是汉人。我叫秦穆,魏郡邺县人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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