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民间文学大系(神话云南卷1)(精)》:
可是有一天喜事降临在老两口头上。早晨,老头子把羊子赶出家门时,发现山下的金沙江边沙滩上搁浅着一棵从上游漂流下来的树桩。奇怪的是,那树桩在朝阳中冒着一缕缕紫烟。羊子咩叫着上山了,老头没有工夫下山去看个究竟。傍晚,他将羊子赶回家来,只见那树桩在黄昏中闪着一道红光。他赶紧关了羊子后,把事情告诉给自己的老伴。随着夜幕的降临,树桩里的光亮愈来愈明显。老两口好不诧异,打起松明火把,高一脚、低一脚下到江边,只听那闪着红光的树桩里传来呱呱的婴儿哭啼声。
老两口三步并作两步奔了过去,原来那是一棵被挖空的柏木树桩,树槽里仰面朝天躺着个白白胖胖的婴儿,那小嘴咧得大大的在哭叫哩。
这么清秀的婴儿,是老天给我们一个继承家业的男孩来了!喜出望外的老两口笑得合不拢嘴,飞快脱下身上的山羊皮褂、麻布衣裳把婴儿裹起来,一路乐滋滋地回到自己的木垛房里,让婴儿躺在暖乎乎的高火塘边竹篾床上。老婆子拿了个木碗,钻进羊厩,从母羊肚下挤来一碗白生生的奶水,忙喂给婴儿。饿坏了的婴儿咂巴着小嘴,吞吐着小红舌,一口气喝下半碗香甜的羊奶,才鼓着一对晶亮的眼睛,不声不响地望着两位老人,望着黑黢黢的木垛屋和火塘里跳动的红火苗,才慢慢地进入了甜蜜的梦乡。
从天而降的胖婴儿使那往日清冷的木垛屋平添了几许欢乐,老两口整日喜洋洋的脸庞绽开了花,把那如心似肝的宝贝婴儿你抱过来,我抱过去,在怀里颠、背上摇、嘴上亲。每日拿那补人的羊奶喂养他,把他喂养得五红四白,喂养得咧嘴会笑,咿呀会喊爹妈,喂养得会爬会走。老两口给他起了个好听的名字叫“叶古年(牛)”。
天增岁月人增寿。叶古年会上山放羊了,他把羊子赶到山头树林里去吃草,赶到江边沙滩上去饮水,把羊子放养得肥嘟嘟、圆溜溜、毛亮亮,再也不让有了岁数的阿爹爬坡翻山下江边。他会挖地种庄稼了,把房前屋后的坡地挖得深深的,施上厩里的羊粪,撒上种子,引水浇灌,把庄稼盘得绿油油、茁壮壮,他再也不让阿爹脸朝黑土背朝天地下田干活。他带着桑木弯弓去山林打猎,他从野兽的脚印中一眼就能辨认出是何种野物的出没之地。他守候在它们的必经之路,拉圆弯弓,箭无虚发地猎来一只只野物,他再也不让阿爹上山打猎。
叶古年长成小伙子,个儿像标直的松树,浓浓的眉毛,亮亮的眼睛,高高的鼻子,厚厚的嘴唇,透着一股勃勃英气。人长大了,心也大了,眼也大了,他再也不想困在家里。他要走出深山,走出江边,去看看外面的世界是什么样的。他备上干粮,带上弯弓,把羊皮革囊吹得胀鼓鼓的,拴在自己的下肚,双手拨开金沙江的波浪,凫渡到对面的江旺,望着峻峭的山岩攀登上去。他爬过一座又一座陡山,翻过一道又一道深谷,穿过一片又一片老林,他想山再多也会有尽头。
他独自一人走啊走,夜晚烧起一堆大火,就在洞穴里枕着弯弓入睡,以防猛兽的袭击。白天,往嘴里拍一把炒面缓冲一下咕咕叫饿的饥肠。套在脚上的纳西话叫“巴肯巴劳”的山草鞋走烂了,他就伸手拔来几丛山草,两下三下搓成一双草鞋,很快换上又继续上路。
一天,他爬到高山上,一座宛如一条银色巨龙的大雪山突兀在自己的眼前,那么圣洁,那么雄伟美丽!他想如此绝伦的雪山背后,定有一个不寻常的地方。他抹了一把脸上的汗水,朝雪山走去,不管多远,他一定要到达自己的目的地。
他从长满遮天蔽日大树的原始森林的大沟钻出来,走过雪山脚下的甘海子,四面环绕着奇山的绿茵茵的平坝便扑进他的眼帘。顿时,他一扫长途跋涉、吃苦挨饿的劳顿,心胸一下宽阔了许多,如此美妙的土地,如此凉爽的气候,真是个人生活的好地方!
他来到玉湖边,把纯净甘甜的雪泉水掬起一捧捧喝了个饱。他望着黑黝黝的土地自语道:这里一定能长出好庄稼!他马上折转身,止不住心头的兴奋,一路哼着歌儿,急急赶回家去,
正是秋雁在天空中呜叫、赶得上撒麦子的时候,他来回数天路程,很快取回一包麦种,挖了块地撒在地里。第二年当麦子熟的季节转回来一看,嗬!麦子长得齐腰高,麦穗长得一柞长。他搓一把麦粒拍进嘴里嚼了起来,那样可口,那样香甜,世界上哪有比这更好的麦子!
“阿爹阿妈,我找到一块世上最美好的地方,那里有美丽奇绝的大雪山,雪山下面是一大片平展迷人的坝子,四周的山岭一座比一座秀丽。那里的湖水又清又甜,那里的庄稼长得棒极了。你们到了那里,就会感到像到了神仙住的地方。你们看,那里的麦子长得多好!”叶古年从自己的怀里取出特意带回来的麦穗递给两位老人。
听了叶古年兴冲冲的话,看着儿子欢雀般的样子,捧着颗粒饱满的麦穗,年迈的阿爹阿妈又高兴又犯愁。是老天有眼,给了他们一个英俊能干的好男儿,单枪匹马地走出深山,闯出一片新天地,可是他们人老了,坟土已埋到脖子上。这里虽然是穷山恶水,土地贫瘠,与儿子找到的地方天差地别,但他们毕竟在这儿生活了一辈子,老马恋旧槽,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的狗窝。他们不想走,他们不愿走!
“儿子呀,再好的地方,阿爹阿妈也不去了。你也别去了,等阿爹阿妈闭了眼睛,挺了腿,好好埋了再去吧!”
“不,这就去,人活在世上,不是为了活得更好吗?”叶古年执拗地说。
“阿爹阿妈生在这里就要埋在这里。再说你阿爹有时还去放羊子,脚杆还算硬朗,你阿妈身体那样单薄,还能爬坡翻山走远路吗?”
“我背阿妈走!”
老人摇着头决意不走。这可把叶古年急得心头那热乎乎的火团都快要熄灭了。他走下火塘,钻出木垛房门,在院坝里抓着那头乌黑的头发,搔着黑红的脸,怎么办?丢下他们自个儿去,那早晚谁来照顾他们,谁来养老送终?不去吗,那不畏艰辛、历经艰难险阻又为了什么?正在急得没法的当儿,叶古年忽然听见羊厩里传来的咩咩羔羊叫声。叶古年脸上很快掠过一丝笑纹,心头马上有了一个主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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