博济之师,百年兰馨——记冶金学专家和教育家、中国科学院院士魏寿昆
魏寿昆( 1907—2014),天津市人,北京科技大学原教授,冶金学家、教育家,中国冶金物理化学学科创始人之一。 1923年毕业于天津市第三中学; 1923—1929年就读于北洋大学,获矿冶系工学学士学位; 1930年考取天津市公费留德; 1935年获德国德累斯顿工业大学化学系工学博士学位, 1935—1936年在德国亚琛工业大学钢铁冶金研究所进修一年; 1936年 9月受聘北洋工学院矿冶系教授,后辗转大半个中国,参与组建多所高校,曾任西北联合大学、西北工学院等单位教授或系主任等职; 1949—1952年任北洋大学工学院院长、天津大学副教务长; 1952年起历任北京钢铁工业学院教授、教务长、图书馆馆长、副院长。在冶金理论和工艺、资源综合利用上取得了开拓性研究成果:建立了高温熔体活度理论体系和炉渣脱硫的离子理论;提出了选择性氧化与转化温度的概念,为提高和改进我国共生矿的冶炼技术提供了重要的理论基础;固体电解质电池直接快速定氧技术的研究于 1974年被誉为当时国际钢铁冶金三大发明之一,是控制钢液脱氧、提高钢质量的关键性手段。曾获国家教委科技进步一等奖、二等奖,国家自然科学三等奖,何梁何利基金科学与技术进步奖,国家教委全国优秀教材奖等。自 1930年任北洋大学助教起,培养了大量的冶金、科技和管理人才,为我国的高等工程教育做出了卓越贡献。 1980年当选为中国科学院学部委员(1993年改称院士)。
2006年 9月 6日,人民大会堂河北厅,“庆祝魏寿昆院士百岁华诞暨从教 77周年座谈会”隆重举行。在徐匡迪、师昌绪、周济、朱继民、周国治等饱含深情的致辞之后,魏寿昆先生从座位上站了起来,发表了长篇答谢讲话。会场内顿时安静下来,众人注视着这位十秩高龄的冶金界、教育界前辈,听着他泰然平和却掷地有声的言语,脑海中宛若展开了一幅百年画卷:生逢乱世,弃商就学,北洋才子赴德苦修回国,抗战烽火中于陕、黔、滇、渝四处奔波,在风雨中守护中国近代教育的火种;新中国成立后赴满井村勇担钢院建校和教务重任,于荒芜之上开辟新中国冶金教育先河;陕蜀京津,恩师慈父,春风桃李,不觉百年。
“芝兰生幽谷,不以无人而不芳;君子修道立德,不为穷困而改节。 ”回眸先生百年人生,如浸兰香,荡气回肠。
北洋才子,弃商从文
1907年 9月,一个新生命诞生在天津一户日渐败落的商人家庭里,祖父为其取名寿昆,字镇雄。魏家九代从商,至魏寿昆这代,开始有了变化。
近代以来,中国遭受帝国主义肆意蹂躏,晚清王室风雨飘摇,魏家多次遭劫,家境每况愈下。身为长孙的魏寿昆成为继承家业、复兴家族的*大希望。祖父原本打算将魏寿昆送至一家光景好的商铺,跟东家学习经商本领,而后继承祖业。然而在金宅私塾学习三年后,不足 10岁的魏寿昆并没有接受祖父的安排,他说:“我自幼喜欢读书,深愿弃商就学。”小小孩童,志向已明,魏寿昆的这句话让祖父和三叔深为震动,虽有遗憾但却对这份志向给予了支持,鼓励他勤奋读书。
为了尽量省钱,魏寿昆选择离家*近的小学就读,并于 1919年考入天津铃铛阁官立中学(现天津三中),成为这个商贾世家中的第一个中学生。
中学四年,铃铛阁官立中学完备的现代课程体系给魏寿昆打下了坚实的知识基础,魏寿昆各门课程优秀。 1923年夏,魏寿昆以第一名的成绩从千余名考生中脱颖而出,考入北洋大学矿冶工程专业,两年预科,四年本科。1929年,魏寿昆以本科四年各科平均 94.25分的成绩修得学士学位,并获授斐陶斐( Phi-Tau-Phi)金钥匙,这一分数刷新了北洋大学校史上的高分记录,“北洋才子”的美誉由此而生。
魏寿昆在北洋学习 6年,其间 4年学校都由刘仙洲主持校政。在刘仙洲的努力下,茅以升、石志仁、何杰、侯德榜等一批名师到校任教。这些教授都曾抱着工业救国、教育救国、科学救国的理想留学国外,又怀着报效国家的志向回国服务。魏寿昆深受他们的影响。他深知,复兴中国,自己在北洋学到的东西还远远不够,唯有出国深造,才能换回一张安静的书桌和一身报国的本领。然而,时值北洋军阀统治,公派留学机会少得可怜,魏寿昆只能认真准备,等待时机。
1929年夏,魏寿昆大学毕业后留在学校冶金系任教,协助冶金教授斯佩里( Sperry)先生设计制造辽宁金矿选矿设备。矿场停办后,他又被介绍至辽宁大石桥滑石矿工作。 1930年春节,因为不想失去难得的留学深造良机,魏寿昆果断辞去大石桥滑石矿的工作,回到母校北洋大学,一边协助矿冶系系主任何杰教授和地质系冯景兰教授的教学工作,一边继续关注着招考留学生的消息。 1930年 9月,“幸运之神”悄然降临。天津市决定公开招考三名留学生。这是天津市唯一一次自行招考公费留学生,魏寿昆很好地把握住了这个机会,从 50名天津籍考生中脱颖而出,顺利通过留德考试,开始了漂泊异国的游子生活。
这一年,魏寿昆刚满 23岁。
远渡重洋,求知若渴
1931年 3月,魏寿昆收到信函,得知留学经费已经落实。启程之前,魏寿昆专程赴岳父家与未婚妻杨英梅告别。席间,魏寿昆畅谈留学抱负,杨英梅明志守约,等待他学成归国完婚,两人温情难舍。魏寿昆又放心不下母亲,母亲便安慰他说:“好好读书,别担心家里。”
到达柏林之后,魏寿昆租到房子,很快适应了新环境,仅用 2个月便完成了 8个月的语言学习计划,取得德语及格证书,顺利进入柏林工业大学。
然而,刚开始上课时语言的隔阂依旧是他听课的很大困难。曾经学过的如无机化学、分析化学等课程听讲起来还比较顺利,因为即便是遇到一些陌生的化学名词术语,课后复习时只要查字典就能够搞明白。对于从未学过的新课程,如工业化学中的有关经济学、贸易学、企业管理学中的术语,起初的魏寿昆却茫茫不知所以然,于是他用更多的时间一词一句地查阅、询问、理解、消化,逐渐吃透了那些原本陌生的单词。
1931年在柏林期间,德国法西斯势力越来越嚣张,许多德国青年开始盲目崇拜法西斯思想,此时日本在中国发动了九一八事变,局势愈加紧张。一天,魏寿昆在食堂用餐,一位德国青年误以为他是日本人,上前得意忘形地说:“你们日本人又打胜仗了!”魏寿昆怒目而视,未予回应。那人以为他没听清楚,又很骄傲地说:“我们德国也是好战的民族。”魏寿昆再也按捺不住满腔的怒火,厉声谴责道:“我们中国人一定能把日本人赶出去!让你们这些好战的民族见鬼去吧!”这位德国青年顿时被他的气势震住,灰溜溜地走了。魏寿昆在《追忆 30年代留德生活》一文中回忆了当时的悲愤心境——“国家不强,受人侮辱,痛愤在心”。
痛愤很快转化为师夷长技、工业救国的动力。此事之后,魏寿昆学习更加用功。留德期间,魏寿昆结识了同在德国留学的王淦昌,两人同游哈茨山风景区时畅谈国事,互相勉励,相约在各自领域共同为祖国效力。
魏寿昆结转到德累斯顿工业大学,按照学校要求,直读博士之前必须补做一篇工程师论文。魏寿昆学完国内大学未曾学过的部分专业课及全部专业实验后,用 9个月的时间完成了论文。这是魏寿昆第一次用德语写工程师论文,结果却出乎他的意料,即使在以严厉著称的色染及纺织化学研究所所长柯尼希( Konig)那里,他的研究成果也得到了优秀的评价。柯尼希教授对这位聪明而勤奋的中国学生倍加器重,在他的悉心指导下,魏寿昆的研究工作另辟新路,完成了博士论文《新生亚硝酸对羊毛作用的新贡献》,并顺利通过答辩,获得“优”的成绩。
拿到色染化学博士学位之后,魏寿昆已经完成了天津市政府规定的留学任务, 4年的公费期也已期满。他慎重地考虑着国内的局势和眼前的选择:在日本势力控制下的天津,自己已经不可能再为天津纺织色染工业服务,不如借留德机会再学一年钢铁冶金,这对国家和个人都是*有利的。
1935年夏末,魏寿昆以旁听生资格自费进入亚琛工业大学学习一年冶金专业。在这一年里,他给自己安排了很重的学习任务:一是了解国际冶金工业及冶金教育动态,为回国从事冶金实业或教育工作掌握资料;二是到德国著名钢铁公司实习参观,学习德国冶金工业新工艺、新流程、新设备;三是听亚琛工业大学著名教授讲课,购买讲义和教科书,掌握冶金理论及其研究方法。这段时间,魏寿昆节衣缩食,惜时如金,对冶金知识几乎痴迷到夜以继日、乐而忘我的程度。
回忆那段留学生涯,魏寿昆深情地说:“留德五年又两个月,为我一生为祖国和人民服务奠定了基础。我怀念曾经教育过我的老师,感谢他们,对他们表示崇高的敬意。”
辗转西疆,风雨报国
1936年,魏寿昆怀着满腔报国热忱和一身才学回到阔别五年的家乡,赴北洋工学院任教,次年守约完婚。 1937年,七七事变爆发,北平、天津相继沦陷。北洋工学院果断向国民政府教育部提出内迁要求。不久,教育部令北平大学、北平师范大学、北洋工学院及北平研究院迁往西安,组成西安临时大学。
学校仓促西迁后,办学条件非常艰苦,教学设备简陋,图书资料匮乏,师生只能勉强开课。然而此般境况维持不长,开学不到半年,临汾失陷,潼关告急,西安轰炸声不断,西安临大不得不再次南迁至汉中城固县,选择文庙、考试院及城南的古路坝天主教堂等作为校址安顿师生,学校也更名为西北联合大学。
当时的西北联大的教室、宿舍都是临时搭建的,条件十分简陋。面对硬件条件严重不足,教学资源相当缺乏的困境,魏寿昆以赤心坚持教学。没有教材,他依靠自己所学、拼命搜集资料而自编讲义;师资缺乏,他经常一人讲授从低年级到高年级的多门课程,不知苦累。同学们也是日夜苦读,如饥似渴。在城固古路坝上课的学生,晚上于油灯下读书、写作业,远望山中的点点灯光,闪烁似夜幕星光,遂成“古路灯火”一景。“古路灯火”虽然微弱,却是西北高等教育的火种,后来孕育出西北工学院、西北大学、西北师范大学及西北医学院等高等学府。
1938年,西北联合大学被拆分,魏寿昆到新成立的西北工学院任教,任矿冶研究所主任。由于教师奇缺,从二年级的“分析化学”到高年级的“选矿学”“钢铁冶金”及“非铁(有色)冶金”均由他一人授课,另外他还讲授“金相学”“钢铁热处理”等多门课程。在西北工学院任教两年后,魏寿昆来到新成立的西康技艺专科学校担任化工科主任,两年后又调至贵阳,创建贵州农工学院并任教务主任及矿冶教授。 1942年,魏寿昆被重庆经济部矿冶研究所聘用,从事抗战急需材料的科研工作,同时兼任重庆大学教授,每月在重大任教 10天,在研究所工作 20天,身兼双职,奔波于北碚和沙坪坝两地之间。
回忆起抗战时期的任教经历,魏寿昆曾写道:“山河破碎,报国无门。不少时间情绪波动频繁,思想上有沮丧、有愤恨、有彷徨、有困惑,但经常以做好本职工作要求自己,以为祖国培育英才为己任。”抗战八年,魏寿昆随同李书田等人辗转流亡于西部穷山恶水之间,稍有停顿,便拿起粉笔讲学,魏寿昆一人几乎承担了各校矿冶系所有冶金课程的讲授。在西安,敌机每日盘旋于学校上空;在汉中,古路坝天主教堂外常有强盗出没;在西昌,魏寿昆每日骑马走 7公里山路上课 然而,再多的困难凶险也无法熄灭魏寿昆等一大批教育家心中熊熊燃烧的教育救国的梦想。中国近代教育的火种,也因他们的精心守护,得以在那段风雨如晦的岁月延续。
在中华民族*危急的时候,魏寿昆于颠沛流离中除了教课,还依然坚持开展抗战急需材料的研究工作,并着手调查大后方各省铁矿资源的状况,收集大量铁矿样品,以实际行动报效祖国,取得多项科研成果。
魏寿昆对铁矿样品进行化学分析,发现样品中磷的含量都比较高,容易导致钢变脆,在冶炼过程中必须将过多的磷脱去。魏寿昆在一次次钢脱磷热力学计算的基础上提出了小型贝塞麦炉冶炼程序,以及贝塞麦炉与马丁炉双联操作工序,在《矿冶》复刊号上发表了题为《贝塞麦法炼钢去磷问题》的论文,成为他毕生从事冶金物理化学研究的起点。随后,魏寿昆于 1944年发明“静置后处理法”,该法可把从四川白云石矿中提取的氧化镁纯度提高到 99.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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