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童年和少年
从重庆到苏州,再到上海,辗转流离,严父慈母。冥冥中,生命里是否有他和书画结缘的某种预兆?
出生
1942年7月,山城重庆燠热难耐,长江边朝天门码头边的挑夫们,打着赤膊,阳光下,汗渍的皮肤泛着黝黑的光。这样的天气,只有脚力好的青壮“棒棒”,才经得住弯弯的担子的碾压。他们滴着汗,青筋凸起,来来回回蹬攀在层层叠叠的石阶上,不过是挣些糊口的钱。
码头周围照例人来客往,不时有背着包袱、穿着阴丹士林布衫的人从小火轮上下来,“棒棒”们攥着扁担,迎上去:“去沙坪坝吗?”“要挑啥子吗?”见了商人官员模样的,便几个人拥过去:“滑竿坐不坐?”
这六月天里,因了战事的不断吃紧,长江、嘉陵江码头、岸边,反倒显得异常忙碌。陆路七绕八弯,又不安全,水路几乎成了沦陷区机构、民众西迁的必选。陪都重庆的人口,突然增加,日用供给和可供办公住宿的场所却十分有限,普通居民的日子过得艰难,逃难而来的众多下江人,流落街头的比比皆是。
离朝天门码头30里地的沙磁区沙坪坝,是阴丹士林布衫人最集中的去处,沙坪坝的松林坡是国立中央大学西迁后的新校址。1937年7月抗日战争全面爆发后,当年11月始,中央大学随国民政府大部队,陆续搬迁到重庆。刘汉明和丁景清夫妇也随中央大学的教职工一起,裹上简单的行囊,带上教学用的书和有限的生活用品,溯流而上,抵达重庆朝天门码头。夫妇俩几经辗转,在沙坪坝靠近学校附近,租住了一间小屋,临时落了脚。
这些天,刘汉明和丁景清一直在嘀咕一件事:要不要将丁景清肚子里的孩子送人?在中央大学任教前,他们各自都曾有过婚姻。人到中年,战乱流离,能够重新组织家庭,两人都分外珍惜。现在有了共同的果实,可喜可贺。但这寄居他乡的日子捉襟见肘,之前各自婚姻中共育有五个孩子,五个孩子中最小的也已经10岁出头了,为了不让孩子们颠沛流离,有一个相对安稳的读书生活环境,除了大儿子,夫妇俩把其他人都留在了家乡,供养接济照常。再加上双方父母也需要奉养,因此,教书所余,早已所剩无几。这紧巴巴常常揭不开锅的日子,哪里还能再生养孩子?最要紧的是,兵荒马乱的,不知哪里是个头。
临盆的日子渐渐近了,刘汉明和丁景清已经物色好了人家,准备孩子一出生就送走。这一天,夫妇俩决定将此事和大儿子,已经是半大小伙子的刘明义说明。
“明义,爸爸妈妈和你说一件事。”妈妈先开口,刘汉明正襟危坐。
“啥?”
“妈妈很快要生产了。”
“这我知道。”已经十五六岁的刘明义一直很懂事,妈妈为了他们兄弟三人的生计,离开苏州,在外闯荡。他是长兄,长兄为大,他要多为父母承担一些家庭事务。
“妈妈想把这个弟弟或者妹妹送人。”丁景清小心翼翼,挑选合适的表达方式。
“啥?”刘明义瞪大了眼睛。
“这是我和你妈妈共同的决定。”见刘明义惊讶,刘汉明马上补充。
“不行。我不同意。为什么要送人?我的弟弟或妹妹,我要把他留下!不行我来带!路边的叫花子,你们看到了不还要给他口饭吗?”刘明义眼里噙着泪,一连串丢下了这些话。
刘汉明夫妇面面相觑,他们没有想到大儿子如此坚决。一时间,夫妻俩哑口。想一想,孩子说得有道理:日子尽管拮据,但骨肉连心。本来就万般不舍,举棋不定,现在,他们为自己的决定暗自脸红。
7月底的又一个雾气氤氲的闷热天气,中央大学柏溪校区教师宿舍楼的一间小屋内一阵热闹。刘汉明,这位已经40岁的中年男子,手忙脚乱,掩不住内心的欢喜,将41岁的妻子和刚刚降生几天的儿子从医院接了回来。儿子的到来,给家里添了几分热闹,也让刘家夫妇俩暂时忘却了时局带给人的阴沉压抑感。
刘、小、晴。刘汉明在简易的木板书桌上铺开宣纸,仔细写下了三个正楷字。这是他给这个刚刚降生的儿子取的名字。这几日,他吟诵的古诗中,反复出现陆游的这一首:
不管筇枝破绿苔,闲穿万竹上荒台。
幽花经雨自开落,啼鸟喜晴时去来。
河岸家家装彩舫,儿曹处处唱青梅。
谁知老子痴顽甚,看改新元十一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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