绪论 关于字、书与书法
第一节 文字与书写
一、文字的重量
文字是人类的创造。
表面上看,文字的产生,是记录和传递信息的需要,进一步看,是人类为了突破时间和空间的制约而形成的能力。人类由于时空限制而产生的困境和与之较量的激情,使文字具有了永恒的重力。他有话想说,却无法说给远方,也无法说给后人,于是,只能倾注于文字。
所以,文字是人类为了超越“当下”的制约而产生的工具,或者说,是人类想具有神的本领而发明的工具,因为有了文字,就有了永恒的可能性。所以仓颉造字,“天雨粟,鬼夜哭”。
这样的精神自觉和精神表达,与舞蹈和音乐、歌唱不同,后者是欲望的表达,释放完毕以后人类安静了,除了表达之外,没有记录的功能;而文字,则是理性的表达,是独自的、内在的,它可以记录和传递,在传递到远方或者未来的时候,会引起思考和围观。
一般认识将文字作为文明的标志之一,笔者更认为这是唯一的标志。有的人类群落会舞蹈歌唱,甚至会制作陶罐和青铜器,却没有文字,说明他们没有达到文明状态,因为信息有效传递的时空跨度远远不够。
所以,在书写文字的时候,就是对文字中所含文明力量的敬畏,对伟大时间力量的敬畏。这该是所有书写者面对文字的底层态度或日本能姿态。正如东汉蔡邕所说,“如对至尊”。
二、书画不同源
从上述角度出发,我们就很容易理解“书画同源”是浅显草率的表述。 画,是人类对外界物象的“摄取”,而字,则是人类心灵世界的“溢出”,一进一出,是其本质差别。有人说,最早的文字是画。不对。那是借助外界物象的形将其抽象和组合以表达自身之意。写字与绘画确实都借助了外来的“象”,但是人类在运用它们时,精神指向是不同的。
当然,如果执着地认为字与画都是人类的精神活动的产物,所以书画同源,就把话说顶了,因为一切精神活动都同源。
大部分人说书画同源,可能是指中国书法和绘画都要借助于毛笔。但这叫书画同技、同具,不是同源。
三、望文生义
中国人书写文字的特殊性不是仅由书写导致,还有文字。
前面我们提到了“如对至尊”,谈到了文字的产生以及它所代表的内容。问题的核心是,只有中国文字保留和演化到今天,历史上没有出现过显见的隔断,而其他古老文明的象征——文字,都已经早早远离了他们的生活,成为“化石”,创造和使用这些文字的祖先,也成为一代代远去的背影。换一句话说,汉字所承载的信息可能有变化,却没有消失,而其他文字所承载的信息均已消失在民族记忆中。
文字学中有自源文字和借源文字之分。自源文字是一个民族独创的文字体系,现有资料表明,所有自源文字均为象形文字,表达了人类文字起源的共同特征。借源文字则是借用其他文字体系而发展出的文字体系,比如日本文字,就是一种混杂了多种文字体系的文字,其中的汉字,语义接近,读音却不同,而一些草体汉字则演化为假名的纯粹拼音符号。其他文字,如拉丁文字,则是完全的字母文字,又称拼音文字,它只能表音而无法“望文生义”。所有的字母文字,都是借源文字,是由可以表意的象形文字蜕变转化而来。
这是从文字性质上所作的分析,中国人在书写汉字时,面对的是民族记忆,是一种显性的文化基因,而不仅仅是记录语音的符号。
下面从字形上加以分析。
“横如千里阵云…‘点如高峰坠石”“竖如万岁枯藤”,这些都是古人对汉字笔画的联想性描述,正像蔡邕说的那样“纵横皆可象者”,这只是比较浅显的理解。更进一步,汉字的独特构造与其他自源文字体系一样,有着显而易见的构成逻辑。比如偏旁部首,比如独体象形字,组合体会意字,以及由形旁和声旁组合而成的形声字。汉字是可以“望文生义”的,因为它记录的是意而不是读音。而且,它的形态更像积木而不是线团,每个组件都是独立的,每个组件的内部构成也是独立的,由一笔一画组成,类似于建筑的结构。这样,与字母文字相比,它自然有着先后笔顺,完成各个组件才完成一个字,而不像字母文字那样,必须以一个方向不问断地书写下去。
这样的构字特征,决定了汉字书写的节奏感以及极大的表现场域,几乎可以呈现出无限多的风格。正是这种无限可能性与汉字写法的规定性之间的张力,拓展了游戏与抒情的空间,也就是有了更为宽广的审美可塑性。 P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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