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西安(毕华勇小说集)》:
那年秋天,我收割完庄稼,独自去西安。
我,一个农村青年,在爱做梦的年龄,不知为什么,鬼使神差地开始写小说,也写散文。因为不懂什么是小说、什么是散文,只凭着一种感觉、一种希望来写作,心潮总是澎湃不已。从前因为看了许多许多的书,书中的故事与人物在我内心生成非常大的震荡与狂喜,使我的心情十分混乱。这种隐秘的光亮平日里谁都看不见,只有自己向着这种光亮神采奕奕地悄悄走着,没有什么能动摇。这孤独的漫长旅行,一个城里人或许不屑一顾的后生带着敏感自尊,带着浓厚的黄土气息,带着时时侵袭的忧伤或愁痛,走进了省城西安。
那天,我收拾好行李(其实只有一个小提包而已),先到米脂县城住了一晚,第二天天未亮,气喘吁吁地赶到汽车站。我开始等待,因为去省城西安只有一趟班车。直至后来,我还害怕这种等待,心灵备受煎熬。在我看来,这种等待不但浪费时间,而且会让一个人怀揣希望的同时害怕失望,甚至十分迷茫。特别是当时的境遇,这种寻找出路的方式要使我生活发生本质改变的想法有些幼稚。不同的是,我十分认真,在周围的环境日益恶劣的情况下,我每每陷入窘迫、悲愤、绝望后,最终总会越过去。我带着莫名的仇恨,还有愤愤不平的情绪,十分敏感、十分脆弱地慢慢变得坚强起来。我渐渐开始锻炼自己的生存能力,在无人应和的孤独里,始终保持着一个人本性的古老抒情方式,而写小说是最好的倾诉。班车从米脂县城出发,里面挤得满满当当。沿着210国道,车一路摇晃着、颠簸着,到延安以南的甘泉县时已是晚上,司机说晚上就歇甘泉了。我们整整一天都在奔波,早就饥肠辘辘。我怀揣三百元现金,这是准备在西安用的,另外还有几十元零钱,除了车费,我还要考虑住宿费。为了省钱,饭都不敢多吃,一个馒头,一碗烩粉,被我狼吞虎咽吃得一干二净,好像胃里还缺一点,但我还是删掉脑子里闪出的这个念头,不饿就行了,钱要省着用。我对这个世界,这些生活的认知还是足够的。在乡下,像我这样年龄的男女青年希望抛弃乡下那种太单调太枯燥的生活,日日夜夜梦想的是挤进城里生活,就像一个穷困潦倒的人天天奢望有一天突然成了暴发户,例如在马路上,或者在某一个角落里捡到几十万元或更多一点,美美地吃,好好地穿,舒舒服服地享受,现在看来这种异想天开的想法实在怪异。然而,如果你要做梦,你要改变自己不习惯排队的身份,就必须从头做起,从吃苦开始,捡到百万元的事情永远不会出现。现在,我已踏上了这条不能回头的路,没有半点犹豫,前面是什么根本不重要,通常没人能下这么大决心,我却选择了。所以,忍受饥饿算不了什么。在甘泉,我寻了一家十分便宜的旅馆住下,几块钱不记得了,我拉开有些潮湿的被子,也没看干净不干净,倒头便睡了。
明天得早起,我要去西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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