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偶遇闰文华
夜,浓重得像泼洒的墨汁一般,手里的火把也只能照亮眼前一点儿路,黑郁郁的森林里,俨然潜伏着千万头怪兽,随时要将他吃掉。王亮和爸爸铆足劲儿跑着,火把即将燃尽,爸爸一转弯不见了,周围的林木排山倒海般地向他碾压过来,他的身子山一般沉重,仿佛被捆绑住了似的……“爸爸救命!”“救命呀!”“爸爸!”王亮从噩梦中突然惊醒,他用手摸到了褥子,才发现自己在床上,一身的冷汗,不住地打着冷战。
“爸爸!”“爸爸!”
他边从床上起来,边叫着父亲。窝棚内已不见王国平的人影,一定是早早捡拾废品去了。他只好懒洋洋地偎上床睡回笼觉。
此刻,应该快到黎明时分。
城市还在酣睡中,月亮真好,明晃晃,照得世界成了半透明似的。春风好像无家可归的流浪者,在无人的街巷游荡着。王国平已来到了汉江边,江边的灯光很有情调地一半照在江面,一半照在路面。江面如同许多薄玻璃片儿,在路灯的照射下,不时地闪出微弱的亮光。夜真是寂静,江边空旷无人,春风摇过江边的柳树,江边道路上就有斑驳的影子在晃动。
王国平无暇在意美丽的江景,他专注地在路边的垃圾箱里东翻西找,拖着大大的蛇皮袋,里面装着他的宝贝,废纸板、空瓶、旧塑料……
高墙外川流不息的喧闹声把王亮吵醒了。他家的小窝棚搭在一座高楼后墙下的一个犄角旮旯处,是他们用从建筑物的废墟上捡来的木头、油毡和从垃圾堆里捡来的塑料薄膜,以及纸箱板等材料搭建而成的。白天,当明亮的阳光把高楼照得更加华贵时,小窝棚看上去,就像是一大堆垃圾。
他们从城东搬到城西已经半年多了。在这座城市待了八年多,他们始终生活在这座城市的边缘,城市中心对王亮来说,是可望不可即的,是羡慕又恐慌的。他只有在小窝棚的周围才能感受到安全,除此之外的地方,都会让他显得局促不安,胆怯和小心翼翼。在小窝棚里,他就是齐天大圣,上蹿下跳,念念有词,几乎没有安宁的时候。
每当他笨拙地站在大街上,或呆头呆脑地混在人流中时,本来就生得瘦小的他,更想把自己缩成一团,最好别人看不到他。那种隐隐约约却紧追不舍的自卑感、畏惧感,如同绳索一样,始终紧勒着他。
他从倒扣的碗下取出一个馍,转到窝棚外,大口地吃起来。不远处有两只猫同时发现了一块什么食物,抢夺起来,并在喉咙里呼噜着,各自警告着对方。紧接着,两只猫几乎同时扑向对方,撕咬起来,不时地发出凄厉的尖叫声……
稍远处的街道,传来一群少年男女的嬉闹声。王亮迅速窜出高楼后面的墙,奔向街道。
十字路口。
这里是西三环与背街的交会处,有两路公共汽车、各样的大小货车经过,整日里车水马龙,川流不息。
东西马路的一侧,有一块稍大的空地,云集了从附近乡镇打短工的人流。有男有女,有老有少,这里凑成小群,那里扎成一堆。再向东几百米,有所小学校。在王亮的眼里,这所小学校就是个百宝箱,而这个百宝箱他连边都碰不上。此时正是放学时段,孩子们三三两两,说笑着,打闹着。王亮靠在墙角的树边,用手中的小玩具逗着树上的蚂蚁玩儿。只有当这些孩子从他面前走过,他快速地抬起头来,望着他们的背影时,才能发现他满眼的渴望和羡慕。
四周一片嘈杂声,打短工的人三五成群,或蹲坐在花坛边上,或交叉着双腿倚在树上,或坐在摩托车、电瓶车的座上。尽管在城乡接合区域,他们和城里人一眼就能明确地区分开来。王亮特别喜欢看人,尤其是看那些活蹦乱跳、衣着鲜艳、走路能走出一阵风的学生们。他还愿意呼吸马路上带着尘土的气味,或者坐在街道花坛让人忽视的边角,让阳光透过树叶儿,晒出后颈上一层薄薄的汗。
学生们都走光了,王亮东看看,西瞅瞅,溜达累了,他又回到墙角的那棵树旁边坐下来,玩着手里的小草龙。
突然传来一声“有铺地板砖的吗?”王亮抬起头,只见一个戴眼镜的中年人正在路边扯着嗓子问。
那人话音刚落,呼啦一下拥上十几个人来:
“铺!” “铺!”
“我们是专门铺地板砖的!”
那人问:“价钱多少?”
“价钱好说。”
“不会跟人瞎要价的。”
一个中年人,一把拉住那人的手:“走呀,师傅,我跟你到家瞧瞧再谈价行不?”那样子,好像来人是专门冲着他来的。
又有好几个泥水匠,向那个眼镜男显出更大的热情。
他们紧紧围着那个眼镜男,都不屈不挠,仿佛那个眼镜男跟他们每个人都会派下铺地板砖的活儿似的。
围上去的人七嘴八舌,那人一挥手,冲出包围圈,大声道:“别急,别急,一个一个说,我只要两个人。”
那人一回头,无意间看到王亮手中玩的草龙,顿时眼神露出惊喜,走到王亮跟前说:“小孩,让叔叔看下你手上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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