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重/厚土忠实丛书》:
信任
一
一场严重的打架事件搅动了罗村大队的旮旯拐角。被打者是贫协主任罗梦田的儿子大顺,现任团支部组织委员。打人者是“四清”运动补划为地主成分、今年年初得到平反后刚刚重新上任的党支部书记罗坤的三儿子罗虎。
据在出事的现场——打井工地——的目睹者说,事情纯粹是罗虎寻衅找碴闹下的。几天来,罗虎和几个“四清”运动挨过整的干部的子弟,漂凉带刺,一应一和,挖苦臭骂那些“四清”运动中的积极分子;参与过“四清”运动的贫协主任罗梦田的儿子大顺,明明能听来这些话的味道,仍然忍耐着,一句不吭,只顾埋头干活。这天后晌,井场休息的时光,罗虎一伙骂得更厉害了,粗俗的污秽的话语不堪入耳!大顺臊红着脸,实在受不住,出来说话了:“你们这是骂谁啊?”
“谁‘四清’运动害人就骂谁!”罗虎站起来说。
大顺气得呼呼喘气,说不出话。
罗虎大步走到大顺当面,更加露骨地指着大顺臊红的脸挑逗说:“谁脸发烧就骂谁!”
“太不讲理咧!”大顺说,“野蛮——?”
大顺一句话没说完,罗虎的拳头已经重重地砸在大顺的胸口上。大顺被打得往后倒退了几步,站住脚后,扑了上来,两人扭打在一起。和罗虎一起寻衅闹事的青年一拥而上,表面上装作劝解,实际是拉偏架。大队长的儿子四龙,紧紧抱住大顺的右胳膊,又一个青年架住大顺的左胳膊,一任罗虎拳打脚踢,直到大顺的脸上“哗”地蹿下一股血来,倒在地上人事不省……这是一场预谋的事件,目睹者看得太明显了。
一时间,这件事成为罗村街谈巷议的中心话题。那些参与过“四清”运动的人,那些“四清”运动受过整的人,关系空前地紧张起来了。一种不安的因素弥漫在罗村的街巷里……
二
春天雨后的傍晚,山清水秀,空气清新;块块云彩悠然漫浮;麦苗孕穗,油菜结荚;南坡上开得雪一样白的洋槐花,散发着阵阵清香。在坡下沟口的靠茬红薯地里,党支部书记罗坤和五六个社员执鞭扶犁,在松软的土地上耕翻。
突然,罗坤的女人失急慌忙地颠上塄坎,颤着声喊:“快!不得了……了……”
罗坤喝住牛,插了犁,跑上前。
“惹下大……祸咧……”
罗坤脸色大变:“啥事?快说!”
“咱三娃和大顺……打捶,顺娃……没气……咧……”
“现时咋样?”
“拉到医院去咧……还不知……”
“啊……”
罗坤像挨了一闷棍,脑子“嗡嗡”作响,他把鞭子往地头一插,下了塄坎,朝河滩的打井工地走去,衣褂的襟角擦得齐腰高的麦叶“唰唰”作响。
打井工地上,木杠、皮绳、镢、锨胡乱丢在地上,邻近的麦苗被攘践倒了一片——这是殴斗过的迹象。打井工地空无一人,井架悄然耸立在高空中。
从临时搭起的夜晚看守工具的稻草庵棚里传出轻狂的说话声。罗坤转到对面一看,三儿子罗虎正和几个青年坐在木板床上打扑克哩。
罗坤盯着儿子:“你和大顺打架来?”
儿子应道:“E恩!”
罗坤问:‘他欺负你来?”
儿子满不在乎地说:“没有。”
“那为啥打架?”
于是,儿子一五一十地述说了前后经过。他不隐瞒自己寻事挑衅的行动,倒是敢作敢当。
罗坤的脸铁青,听完儿子的述说,冷笑着说:“是你寻大顺的事,图出气!”
儿子拧了一下脖子,翻了翻眼睛,没有吭声,算是默认。那神色告诉所有人,他不怕。
罗坤又问:“我在家给你说的话忘咧?”
“没!”儿子说,“他爸‘四清’时把人害扎咧!我这阵不怕他咧!他……”
罗坤再也忍不住,听到这儿,一扬手,那张结满茧痂的硬手就抽到儿子白里透红的脸膛上——
“啪!”
儿子朝后打个闪腰,把头扭到一边去。
罗坤转过身,大步走出井场,踏上了暮色中通往村庄的机耕大路。
这一架打得糟糕!要多糟糕有多糟糕!罗坤背着手,在绣着青草的路上走着,烦躁的心情急忙稳定不下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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