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霞浦文学七十年作品选(小说卷1949-2019)》:
未名诗社纪事
一、小城雅集
在这个小小的县城里,常常有许多说不上名目的各类“集会”。且不说逢年过节,初一、十五,这里的百姓是如何鸣钟击鼓,结群而乐,就是平日里,你到街头上去看吧,那说书的、耍猴戏的、卖老鼠药的,只要一敲锣铵,一声招徕,便有成百之众一哄而上,摩肩接踵,团团围观。即便是泼妇骂街,乞丐扭打,老狗咬斗,蚂蚁搬家,也会把一群好奇心特强的人吸引到一堆来。说是集会似不妥切,既无统一组织,又无事前部署,人们乘兴而至,兴尽而归,如此而已;说不是集会,则又能招之即来,来之甚众,嬉笑怒骂,盛况颇为壮观。从大都市来的人,对小城的此类“集会”大多印象不佳,一般的评论是:小地方,俗人俗事!
不过,在这个小城里,也有一处高雅的集会却不大为人所知。事情就发生在这两年,每逢初一、十五,或是佳节喜庆之日,便有一群小城知识界的退休老人,悄悄地聚在一起,以诗文唱酬自娱。他们每回聚首,先是烫一壶酒,炒几碟菜,酒酣耳热之际,便摇头晃脑地吟哦起一种此地颇为盛行的传统旧诗体裁—诗钟。据说这种诗钟,已有数百年历史,明清时此风就已极盛。其实,这种小把戏不过是一个七言诗对,相当于七律诗中的领联和颈联,只是必须限字分嵌一联罢了。尽管这种古老、拘泥而又枯燥的旧诗品种,和现代的新诗相比,简直恍若隔世,但小城的老诗人们却爱不释手,乐此不疲。他们先是逢年过节,聚会吟唱,后来诗瘾渐深,技痒难禁,于是这种聚会的次数便越来越多,参加者也日益增加。为此,有人提议成立一个“诗社”,并起个雅号,但终因某种难言的顾忌而放弃了。
尽管如此,这未名诗社的诗人们依然时常集会,并自鸣得意,以为是小城悠久的文化传统的骄傲。据其中一位颇通地方历史掌故的老先生称,明清时,小城曾是府治之地,府学书院、赞舍文馆,遍及邑中。数百年来,出现过不少著名文人和琼林、鹿鸣宴上的得意人物,故小城素有“文化之邦”的美称。
不管这位老先生的话是否可信,至少在他们这一辈,确实出现过一些闻名国内外的学者、专家、教授和政界的要人。下文将要说到的“瑾伯就是其中一位佼佼者。这就是小城老诗人们常常引以为荣耀的了。
二、诗社三老
在未名诗社里,由于年龄、资历、人品、学问等各种因素而享有相当威望的领袖人物,当推贾老、曾老和徐老。
贾老先生今年七十有三,生肖属狗,是诗社里年龄最大的长者。退休前是中学语文教员,长期在外执教。退休后造还乡里,因祖上家道清贫,无一寸立锥之地,只好租寓在一位吴姓人的家中。贾老膝下无儿无女,只有老夫人朝暮相随,自然不免寂寞,于是与几位老友拉起诗社来。此公生性猬介,落落寡合;为文作诗,喜欢雕琢推敲,惨淡经营,颇有点“孟贾遗风”,故人称“苦吟诗人”。每当他苦思苦吟时,脾气尤为暴躁。故此他曾题诗自嘲曰:“张飞酒后我诗前。”有一回,诗社征诗,限“不休”二字分缀一联。贾老灵感突来,得了一句上联:“树已半枯休纵斧”,可下联却百思不就,深夜兀自不睡,在屋里徘徊寻思。老先生此时已进入忘我的创作境界,哪里还记得老夫老妻就租在这不到十二平方米的一间斗室里,左邻右舍只隔一层薄板,一人不睡,四邻不宁。老夫人小心谨慎,悄悄起来催他上床。谁知老先生竟大为恼火,厉声斥道:“要睡,你就对来!”骂得老夫人膛目结舌,哭笑不得。不过,这一骂倒骂出灵感来了。贾老先生突然高声叫道:“有了,有了!”说着擅袖挥毫,刷刷就写出一句下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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