译序
译事源起:我的“陶悟”(译者 郑明萱)
From China comes china.
试想:如果人生没有陶瓷?试想:如果中国人没有发明瓷器?
抟泥、幻化:将土加水,巧手塑型;以木生火,高温玻化,金属发色。于是地球上最普遍存在的物质,成就了人世间美丽又实用的器物;自然界的五行,化为人工的巧造。陶,是人类第一次改变了化学质性及物质结构的创造。一万年的旅程,是人类同有的发明。瓷,则是中国独特、独有、独擅的发明与贡献,时间长达一千五百多年。
也就是说, 由东汉初期中国首次烧瓷成功起算至今, 若将这一千八百年的时光比作一年十二个月的长度,中国从一月到十月(一千五百年),由春至冬,整整制作了“十个月”的瓷器,内销全国,外销世界。约于六月间,宋徽宗已在享用他美丽的汝窑成品;晚至九月,恐怕大文豪莎翁也没真正见过瓷器。直到十一月一日,欧洲才终于知道如何制瓷—但是这短短“两个月”光阴(三百年),对中国瓷(以及中国史)而言,却是不堪回首的。
译这本书,是译者个人陶瓷之旅的巧妙遇合。两年前读到原作者十年前一篇旧论文,我对他提出的“中国贸易瓷可谓全球化现象肇始”文化观点,深感兴趣。作者在文中表示将据此概念成书。本书提供了全球视野的高度与历史长河的广度,能够为此书中译效力,是我的陶缘,亦增我的陶悟。
书中所引原典,多出自《景德镇陶录》与《陶说》等中国旧籍,特此说明。
第二章 瓷之秘
“吸金吸银的无底洞”:亚洲贸易与西方(节选)
林奈比亚当·斯密年长16岁,同样激烈反对自由贸易的主张。一如罗伊、柏尼耶、韩威等人,他也视亚洲为巨大的血吸虫,正把欧洲的财富吸走。林奈有一个乌托邦式的梦想,以本土取代进口,因此汲汲于搜集全世界植物,希望有朝一日天寒地冻的北极圈内的拉布兰地域,也可以转变成波罗的海的东印度,自产糖、茶、丝、棉、鸦片和肉桂。他写道,“我认为再没有比关闭(对中国的)门户更重要的事了,欧洲所有白银都从这扇门消失”。更何况白银大量运走,不为别的,竟是为了“干掉的梗叶、蚕吐的细丝”。他向自己在亚洲的众通信者呼吁,请从中国带回“一盆茶树”,以及“一撮未经垦过的原始瓷土”。林奈对中国的不屑和怒气,在他订购的一套餐器于运送途中破损,以及另一套虽安然抵达,所用的红色装饰却不如他的意之后,显然更甚。
在许多西方观察人士如林奈的眼中,把自家的贵金属就这样掷入瓷器、棉布和香料之类的无底洞,实在浪费得不像话。17世纪中期有位英格兰人士忧心地指出,竟把“好好的白银、黄金,去换中国来的破瓦、烂布、草药。”英格兰小说家菲尔丁也认为,把钱花在瓷器上,显示幅员广阔的大帝国陷入腐败奢华——“左手进、右手出,从这个印度群岛取得的金子,立刻就花到另一个印度群岛上去。”法国剧作家梅西耶描写巴黎生活风情,同样提及高价购买中国瓷器或欧洲仿制品的愚行:“瓷器真是败家的奢侈品!随便一只猫,脚爪稍微碰一下,造成的损失更甚于8亩土地的损失。”1755年有位法国作者也抗议,漆器“每年令巨额金钱流出欧洲,全被遥远的亚洲吸光……(西方人冒着无数危险)就只为了替他们的国人取得一些上了漆釉的木头,而且这些玩意随随便便就会被不小心刮伤。”法国专家眼见银元大失血,觉得是他们国家特有的问题——18世纪时,法兰西自亚洲进口的货品主要来自中印两国,除去极少比例之外,都以美洲白银支付,白银来源则是法国船只赴亚洲时在南部西班牙港取得。
若说所谓货币外流的现象,其实理论甚于实际(如亚当·斯密所主张),进口货物本身造成的伤害威胁,对生意人及工匠而言,却真实、直接而剧烈。各国东印度公司纷纷将采购焦点由香料转向制造业成品,国内抗议亚洲商品的声音愈发高涨。17世纪晚期即已独霸香料贸易的荷兰东印度公司,此时却看见自己的地位快速下滑——这个趋势预告了荷兰在印度商业势力的消融,以及英国东印度公司的崛起,而英国东印度公司正是最终英国得以接管印度次大陆的根基。
回到1670年,香料占荷兰东印度公司营收的57%,30年后的1700年已降至37%。此时欧洲市场已供应过剩:胡椒价格大跌,荷兰东印度公司只好砍去摩鹿加的丁香树以控制产量、保持利润。一如该公司某位董事所言:“我们发现每年的丁香产量,显然是全世界消费量的2倍。”进入17世纪后期,荷兰东印度公司甚至被迫把一包包丁香当成股利发给股东,此举不但招来抱怨,同时也证明公司无力处理不断增加的生产过剩问题。1735年,荷兰东印度公司再无他法,只有用上火焚存货这招,烧掉了储存在阿姆斯特丹一间仓库里高达50万千克的肉豆蔻,带着香甜气味的烟雾遮蔽了阳光,笼罩全城。亚当·斯密认为这种烧毁自家存货的行为,正足以证明就长期而言,政府专卖最终是不利自己的,必定招致失败而无利可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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