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被思想照亮的夜晚(涵芬学人随笔)》:
在哈尔滨的太阳岛上,有一个远近闻名的虎园。这里饲养了上百头东北虎,个个体格健壮,生活无忧无虑,因为它们有足够的羊牛鸡鸭等活物作为美餐。可是有关专家在考察了这个虎园之后,竟然不承认那些动物的老虎属性,其理由是这些老虎基本上都是近亲结婚的产物,其品种已大大退化;另外,老虎野外生存的能力也已基本丧失,这些每天需要喂食的庞然大物如果放归山林,很难自己觅食,其命运是可想而知的。老虎是属于自然属于山林的,山林才是它真正的家园。虎性也只有在茂密的森林和深邃的大山里,才能展现出它仰天一啸山林震动的百兽之王的气派,依靠人工喂养的老虎至多是老虎的一种相似物。这样的结果多少令人失望,可这些老虎如果不属于虎,又算是什么呢?
同样的担忧也体现在精神领域里。在一次学术讨论会上,一位颇有影响的教授不无担忧地说:“我们的学者正被圈养起来,与那些人工饲养的野生动物一样,我们精神的力量正越来越变得孱弱,缺少生气,缺少自我觅食的能力。”因此,应该建立一种精神的野生领地,在这个领地里,思想自由地徜徉,思想者的自由与个性得到充分尊重,如同古希腊的智者时代与中国的春秋时代一样,精神创造不是功利的,而是充满了对人类对社会的关心与思考,充满了驳辩与问难的精神,同时也充满了宽容与理解的气氛。思想者需要回归精神的山林,在这个山林里,思想者将如同那些自由奔跑的野生动物一样,自我觅食,自己寻找精神的营养,而不是被喂养。惟其如此,才能充分享受精神的快乐、创造的快乐。喂养的精神与喂养的野生动物一样,虽然饮食无忧,却没有自然的鲜活与生机,没有自然的生动与强健。
海德格尔一直追问是谁把思想弄成了“哲学”,进而把“哲学”弄成了“形而上学”?思想本来是鲜活的、生动的,充满了对具体问题的关切,而我们看到的情况却是思想越来越陷入了技术的、形式的窠臼,成了一堆不食人间烟火的抽象名词。哲学究竟是书斋里的玄妙论证,还是生活世界里的具体思考?小圈子里的热闹,掩盖不了疏离生活的贫血与苍白,掩盖不了远离现实的虚弱与无力。哲学的技术化倾向已经越来越严重了,思想成了一门专业、一个学科、一种职业,成了逻辑推论高头讲章。思想与哲学不同,它应当是鲜活的、具体的、感物而动的。
比起动辄洋洋万言的哲学著作来,我更喜欢网络上那些鲜活的评论文字,我最喜欢阅读的是每一个新闻事件后面那些作为跟帖的评论,它们似乎更能反映思想的丰富性、广阔性,展现思考的多维视角。尽管那些文字很少修饰,有时甚至是粗糙的,但是这些文字背后却跃动着率真与坦诚,这让我们更能体会思想的原始形式。世界有多丰富,思想就有多么丰富。有时候让人诧异,一件相同的事件背后,为什么会有那么多不同的思考角度和思考方法。这是坐在书斋里无论如何也难以想象的。或许有人会觉得这类文字是即兴的,粗粝的,只能说是精神的粗粮,但由于较少污染,我以为,更应当说是精神的绿色产品,它们不但让人有新鲜的感觉,同时让人产生某种激情,某种力量。
思想家的缺席是理论的又一个悲剧。在技术化的时代,哲学也依靠技术的进步而进入批量的生产,结果,一方面是理论著作数量的激增,另一方面却是思想的匮乏。比如近年来在为社会普遍关注的诸如弱势群体保护及三农问题上,几乎看不到理论家们的身影,看不到他们对此所做的理论表述。也许有人会说思想家们是对人类命运的终极关怀,但这样的辩解总让人疑心是在为精神的退缩而寻找借口。
那些思想史上的伟人们,其实往往是宁可陷入理论的困境,也不愿回避现实的挑战的。许多思想家让人感动的不是其理论体系的完美,而是探索的惊人勇气。孔子的思想就充满了矛盾困惑,有时候甚至让人觉得好笑,但是那种以天下为己任的精神却不能不令人肃然起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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