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章
暴雨如注,黑沉沉的乌云压住天幕。
常鹤兰怀抱淋湿的树权,在泥泞不堪的路上挪步前行。云端隐约传来秋蝉的哀鸣,她循声望去,厚重的云层撕出条触目惊心的裂缝,形似夫君季康锻造的利剑。
她本是燕国龙城一位名叫季康的铁匠的妻子。怀胎九月时,燕国龙城边境再次遭到大魏国突袭。
季康的铁匠铺昼夜不息,为迎战的将士锻造兵器。瓢泼大雨之日,季康将锻造好的数十把利刃如数奉上后,反被将军强征入伍。
那日的夫妇分离,就是这般黢黑的暴雨天。常鹤兰挺起孕肚,跑向被拖进队列的季康身后,哭着问道:“康,孩子出生后,取何名?”
“是男孩就取季寿安!”背影魁梧的季康不假思索,扭身朗声作答。她依稀见到他俊朗的侧脸,挂着一滴尚未滑落的清泪。
“寿安?寿命平安。”她驻足自语,懂得夫君取其名的用意与苦心——生逢乱世,平安是福。
平地刮起一阵狂风,吹得她衣袂飘然,腹中胎儿在猛烈地蹬腿,似乎感应到阿爷季康踏上的是生死未卜的征程。
“康,我与寿安在家等你归来,你定要平平安安啊。”常鹤兰紧跟上前,向身影逐渐疏淡的夫君、向无垠的宇宙祈求。
“鹤兰,你和孩子好好活着,战场是生死场,由不得人。”季康头也不回,追着军队跑远了。
一声惊雷炸响,劈头盖脸的雨点将常鹤兰淋成落汤鸡。 “康,你看,连上苍都不忍你我夫妇离别啊……”常鹤兰将视为不吉的话语烂在肚内,捂面悲啼着冲进茅草搭成的铁匠铺。
季康一走,便杳无音讯,是生是死,无从得知。
独自诞下幼儿的常鹤兰关闭冷却的灶膛,收拢打铁的家什,靠着变卖从娘家带来的首饰嫁妆,勉强维持生计。
她的阿爷虽贵为东海太守,但她的阿娘是地位卑下的小夫人,比不得生了三个儿子的大娘,尽得阿爷宠溺。
常鹤兰刚过及笄之年,长兄便迫不及待地将她的婚事订给铁匠季康。
“兰妹,铁匠季康的阿爷、阿娘是宫廷乐师,死于宫廷暴乱。他是吃百家饭长大的孤儿,擅吹尺八,是会打铁的闷葫芦,总归有一技之长,不至于吃不饱。”
常鹤兰在府邸受够了兄长们的热嘲冷讽,早就渴盼着以嫁人之名脱离他们的魔掌。
她做出逆来顺受的欢喜模样:“有劳兄长费心。”
出嫁当日,阿娘韩氏褪下金手镯,摘掉银戒指,用丝帕包好,悉数塞给她。
“兰儿,阿娘找高人预测过,日后你将贵不可言,不管遇到何种境遇,万万不可妄自菲薄,自轻自贱。这部《妙法莲华经》是阿娘请了庙内的经生抄写,有佛菩萨的加持,能庇佑你平安。”
阿娘韩氏递给她以仙鹤祥云图纹缎面包好的经书,含泪安抚她。常鹤兰明白阿娘不过是拿这些好话哄骗她,好令她安心出嫁,瞅见阿娘鬓角冒出一簇浓密的白发,不由心疼,嗔怪道:“阿娘糊涂,孩儿是嫁给铁匠,并非望族贵公子。”
韩氏涂满脂粉的马脸由红转白,她素来性子要强,为这吃了不少苦头,但仍不悔改。阿娘毕生的隐痛是自认容颜不够绝色,不能拴住阿爷的心。阿爷爱屋及乌,庭院遍植大娘最爱的紫色鸢尾,被奴婢们私下戏称太守府是鸢尾园。
韩氏腾出手,掐在缀满廉价饰品的腰封上,蹙眉叹气。
“呃,那又如何?你靠不了父辈荣光与夫家显贵,也还有个母凭子贵的盼头。唉,怨就怨你无倾城倾国之色,只能靠将来的儿子有出息喽。”
阿娘以为世间男子都爱大娘那般如紫色鸢尾花娇媚的女子。常鹤兰不便与她辩解,满腹酸楚地跨上马背,向这座生活十多年的府邸告别。
目光扫过后院那株绿荫如盖的千年孤槐,常鹤兰似乎嗅到初夏槐花盛开的热烈芬芳,那串串密匝匝的繁茂白花,垂挂在绿叶间,多像丰盛饱满的青春?那努力向上伸展的稀疏枝丫,不就是凌云壮志的远大抱负?这才是她不愿被人所知的隐秘向往与追求。
抬头撞见头戴蝉冠高帽的阿爷,心事重重地站在中堂的门帘后,目光涣散地望着她。常鹤兰一惊,欲下马与他告别,阿爷冲她挥挥衣袖,匆匆隐没在厚重的纱幔后。
阿娘韩氏快步上前,挽住她的手臂,强笑道:“你别怪阿爷,他刚接到诏令,大魏国侵犯燕国边境,得出征守卫城池。唉,怕是这天下又要大乱了。”
常鹤兰心一沉,自己刚成新妇,祈愿战火早日停息,不然,国破家何在?忙将经书放好,掰开阿娘的手臂,忍泪与她拜别。
“阿娘,保重,待孩儿衣锦还乡,接你过富足好日子!”
“是哕,早生贵子,阿娘也沾沾外孙的福气,压制有些人的气焰!”韩氏喜笑颜开地念叨,真似常鹤兰已脱胎换骨成为贵夫人。
不承想,常鹤兰的幼儿刚满三个月,大魏国就攻进城内!在逃亡途中,幼儿不知所踪,她也被魏军拦截成俘虏,随大批女俘押送至大魏国的平城,这才走到半道上。
恼人的秋雨慢慢停了,精疲力竭的常鹤兰,跌跌撞撞地挨近临时搭建为膳房的后院。
后院两排灶台煮着十几口大锅,翻滚着热气腾腾的黏稠豆粥,数十位面黄肌瘦的女俘分工忙碌。稍有姿色者站在灶台前,抡起长柄木勺来回搅动锅内豆粥;年轻者跪着缝补破烂的旗帜;貌丑
展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