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人的理智能力及其教育》:
对对象加以比较,需要人们先集中注意力,而集中注意力则需费神费力,做费神费力的事情要以一定的动机为前提。假定存在一个无欲无求之人,他不会对任何对象进行比较,也不会陈述任何判断;但他仍可能对对象给予他的直接印象做出判断,只要这些印象足够强烈。它们的强度构成了使人们集中注意力的动机,其本身便带有某种判断。如果感觉较为微弱,那么就不一样了;这时它所引起的判断既不能形成知识,也无法成为记忆。被无穷多的对象包围着的人,必定受到无穷多的感觉所施加的影响,因此便形成了无穷多的判断,但他自己却并不知道自己形成的判断。为什么?因为这些判断和感觉具有相同的性质。如果它们形成了一种转瞬即逝的印象,建立在这些印象之上的判断也同样如此,它们在记忆中并不留下任何蛛丝马迹。事实上,每个人每天都在不知不觉中做出无穷多的推理。我下面所举的例子,就是那些几乎伴随着一切快速身体动作的推理。
在舞蹈时,韦斯特里斯分腿跳跃再很快并拢双脚,而没做脚部交叉动作;在击剑学校里,莫德做出了一个三分位而非四分位。没有原因便没有结果,韦斯特里斯和莫德的动作肯定是被一些过于迅疾以至于——如果我可以这么说的话——无法被察觉到的推理所决定。所以,当一个物体快要打中我的眼睛时,我用手做出的动作也是被类似的推理所决定。经验告诉我:对于某个在打中我之后会使我丧失视力的物体,我的手能够轻而易举地抵挡住;对我来说,我的眼睛比手更加宝贵,所以我应该让手暴露于危险之中,以便保护眼睛。在同样的情境中,人人都会做出同样的推理。但这种习惯性推理太迅疾了,以至于人们还没有察觉到这个动作和导致这个动作的推理,就已经把手放在眼前了。那么多的感觉与这些习惯性推理具有同样的性质!那么多微弱的感觉并没有吸引过我们的注意力,也没有使我们对之产生意识,抑或留下记忆的痕迹!
有些时刻,那些最强烈的感觉在某种程度上也是不可感知的。我战斗,我受伤,我继续战斗,并没有感知到我受伤。为什么?因为,对自我保存的爱,愤怒,以及使我热血沸腾的动作,使我感觉不到那原本会吸引我所有注意力的一击。
也有一些相反的时刻,我们能感觉到那最微弱的印象——恐惧之情、勃勃野心、贪婪和妒忌等等将我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某个对象上面。我是不是卷入一场阴谋之中?没有一个手势、一个眼神能逃脱我的同谋们那一双双焦躁不安、疑虑重重的眼睛。我是一名画家吗?一切非凡的光效都使我着迷。我是一个珠宝匠吗?钻石上的一切瑕疵都被我感知到。我妒忌心重吗?伟大人物身上的一切毛病都逃不出我敏锐的眼睛。这些激情把我的注意力集中在特定对象上面,使我易于产生最敏锐的感觉。以类似的方式,它们与此同时也让我对其他一切感觉无动于衷。
如果我陷于爱恋、妒忌、野心与不满之中,当心灵处于这种状态之中时,我穿过君王宏伟的宫殿,自大理石、雕像与油画反射而来的光线并不能产生任何效果。为了唤起我的注意力,一些崭新的、未知的对象必须对我的视觉做出出乎意料的猛然一击。除非这种印象出现,否则我只会在无知无觉中往前走而已。
相反,当我的欲望毫无波澜,如果我从同样的地方走过,我的灵魂能感觉到装饰这里的一切自然美与艺术美,它向所有的印象敞开,将会裹挟着它所接受到的一切。情人与野心家在凝望一切对自己产生影响的对象时所使用的热切而敏锐的眼神,并不会发生在我身上。我不会像他们那样去看那些只有充满激情的眼睛才看得见的对象。我不会那么敏感,但更能感觉到那些一般的东西。让一个悠游之士与一位植物学家沿着河边散步,亭亭如盖的橡树投下树阴,灌木丛与香气馥郁的花朵簇拥于旁。第一个人只是感动于河水的清澈,橡树的挺拔,灌木的多样,花朵的芬芳,而不会用植物学家的眼睛去看这些事物。他不会去观察这些灌木与花卉之间的雷同与差异之处。他并没有兴趣专注于此,因而缺乏感知它们的注意力;他会从他的判断中接受一系列感觉,但不会记住它们。而这位急于获得声名的植物学家,这位对多种多样的灌木与花卉做出审慎观察的人,则能够独自专注于自己感受到的不同感觉,以及自己形成的不同判断。
此外,对这些印象是有意识还是无意识,都不改变它们的性质,因而有下述命题:如我先前所说,我们的一切感觉自身都带有某种判断,这种判断虽然在没有引起我们的注意时会被忽略,但它们至少是一样真实的。
从这一节的内容可以得出,通过比较对象得来的一切判断,都以一种我们想对之加以比较的兴趣为前提。而这一兴趣必然是以我们对于幸福的热爱为基础的,故而只能是身体感受力的产物;因为那里是我们一切快乐与痛苦的发源地。对这个问题加以探讨之后,我得出结论:肉体上的痛苦与快乐是一切人类行动的被忽视的本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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