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散文精选/太白山丛书》:
一上车,你就坐在距离她最近的地方——你的目光能够很便捷地抚摸到她的脸庞、眼睛、鼻子、嘴巴,还有左嘴角上方那颗并不凸出但很亮眼的黑痣——风流痣。你说,把痣长在那个地方的女人很风流。她问你为什么?你说你是从书上读到的。她说,书上是咋说的?你又重复了一遍:书上说,嘴角上方长痣的女人必定风流。其实,书上说的不是“风流”而是“淫”。你不能对一个刚刚认识的女人——仅仅只有二十四岁的女孩子说“淫”的。虽然,在你看来,“淫”,不是对女人的损或贬,一旦你说出口,女孩儿肯定会觉得你是在骂她。她睇了你一眼,抿上了嘴。你不知道用什么话才能打破这瞬间的尴尬和沉默。你的屁股抬了抬,向里挪了挪,左腿靠住了她的右腿。你瞟了她一眼。你觉得,她的眼睫毛在动,定睛看时,动的不是她的眼睫毛,而是你的心在动。她的双眼紧闭,苍白的脸庞上漫过去的是玻璃般的平静——也许,她被一个比长江还长的睡梦久久地久久地拖住了,醒不过来。你俯下身子,嘴巴几乎贴在了她的耳朵上,叫了一声陈静——她哧地笑了:你才四十岁,耳朵咋就聋了?给你说:“我叫陈镜,不叫陈静。”你说:“我们凤县人咬字不准,‘静’‘镜’不分。”她说:“未必吧。你是不是有一个叫‘静’的女朋友?”你急忙说:“不,没有的,你比我这个写小说的想象力还丰富。”她没再说什么,她从衣服口袋里掏出了一个小圆镜子。她的左手抓住了你的右手,她说:“手心展平,眼睛闭上。”你照她说的做了。等你睁开眼睛时,你的手心里躺着一个圆圆的小镜子。它像头顶上的白云一般纯洁、柔和,更像太白山的河水一样清澈、清甜。太白山巍峨的山峰,挺拔的白桦,深远的蓝天,笑眯眯的太阳全部收于一镜。你手中的镜子光彩照人,光芒四射。你的手指头合拢了,紧紧地握住小圆镜子。你明知故问:“送给我的?”她说:“你说呢?”你向她跟前走了半步,双臂伸开在桦树林间,似乎要拥抱整个太白山,拥抱整个世界。你放开喉咙呐喊:我得到了!我得到了!太白山的树木、花草、岩石、白云、蓝天和空气一齐跟着呼应:我——得——到——了——你毫不迟疑地扑上去抱住了她,你的脸庞紧贴在她的脸庞上,你仿佛是在自言自语:“你真的把‘镜’送给我了?你真的把你送给我了?”她叫了一声“达诺”。她的脸庞湿了你的脸庞。她流泪了。
你掏出了一块纸巾,俯下身去,给她擦了擦眼角。纸巾上竟然有了潮湿的印渍。她是在梦中流泪?抑或是,她的知觉在恢复?也许,她已经感觉到她来到了十五年前和你一同走过的地方。也许,她正从另一个世界向你跟前慢慢地跋涉——一步一步登上太白山的顶峰——大爷海——拔仙台。
为了叫她重走一回太白山,你雇了眉县人民医院的一辆救护车。她是被人抬上车的。在她的丈夫看来,这是瞎折腾-一她已经昏睡了七年,大医院、小医院走过了几十家,吃过的药打过的针有两箩筐,见效并不大。她的丈夫不相信,叫她重走一回太白山会有奇迹出现,你坚持要去,她的女儿、包括当年的肇事司机都支持你。于是,你带上她,上了太白山。
你再次俯下身,一只手拉住了她的手,你轻轻地轻轻地抚摸着她的手说:“镜,你睁开眼睛看看,咱们到了泼墨山。泼墨山还是十五年前咱们见到的样子,还是一百五十年前、一千五百年前、一万五千年前的样子,一点也没变样。镜,你听听,泼墨山在说,朋友,你们来了,咱们终于见面了。镜,你能听见吗?”
车停下了。是你叫车停下来的。你从衣服口袋里掏出了小圆镜子,将镜面对着泼墨山——试图将泼墨山端到她跟前来,叫她仔细阅读。
她站起来了。她示意你也站起来,好让她走到大巴车的过道上。她拿起电喇叭说,泼墨山到了,各位作家老师下车去看看。
车停了。是她叫车停下来的。
你和参加创作研讨会的S省作家协会的老师李国兴、邢胜利等几个评论家一同下了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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