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碉楼怒汉:南楼七壮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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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叫司徒文,今年二十八岁,做装修工程,经常在外面跑。老爸叫司徒彦,六十多岁,住镇里,这段时间他闲着没事,带老妈回乡下树溪东华坊的老房子住去了,说是方便照顾奶奶。我奶奶八十多岁,身体还硬朗,只是牙快掉光了,不爱讲话,但是仍然爱美,每天都要照几遍镜子,头发虽然稀稀疏疏,梳得却是一丝不苟,总是给人一种清爽利索之感。奶奶年轻时绝对是一个人见人爱的美人胚子,老爸说,他小时候,只要奶奶在镇上、在县城里那么一溜达,曾令多少达官贵人和公子哥儿两眼发直,垂涎三尺。
我奶奶并不是我亲奶奶,我爸不是她亲儿子。我奶奶也不避讳这个事实,小时候,她不时颇有兴致地给我们兄妹讲点她当年的故事。奶奶一辈子只生了两个女儿,没有儿子,后收养了一个孤儿,就是我爸。我爷爷小名司徒元煦,号达祥,大名司徒煦。
听老一辈说,我们的家族曾经是大户人家,我爷爷是前清上海源记钱庄、香港丽合源银号、赤坎丽和兴银号总经理,五邑著名巨商司徒懿接公的曾孙。听人说我爷爷奶奶当年在家乡是很有名气的,爷爷青年才俊,奶奶貌美如花,抗战那年,在南楼最惨烈的那场战斗中,我的爷爷壮烈牺牲了,没来得及给奶奶留下一句话。后来,我的奶奶便按乡下的习俗收养了我老爸来继承香火,一直把他抚养成人。
我爸他们回树溪乡下老家后,小镇里的家就剩我一个人。我的两个姐姐,早已结了婚,都在香港,时不时回来看看我们。我这个老儿子迟迟不肯依照父母的意愿结婚生子,老爸老妈也是眼不见心不烦,这不,老爸老妈又回乡下陪奶奶,当孝子贤媳去了,留我一个人在镇里瞎闹腾。
我的家乡赤坎树溪东华坊是位于赤坎镇附近的一个村子。赤坎镇很久以前是开平的政治经济中心,曾是县城,算是一个历史文化名镇,离如今的开平市区也就二十来里路程。我爸叮嘱我每周必须回去一次,说是奶奶岁数大了,见一天少一天,要多回去陪陪她。今天,老爸又打电话叫我回家,说有点事。我的车子就在老爸的呼唤下奔跑在通往小镇的路上。
南方的初春,气温虽然不低,却阴冷潮湿,今年入春就没见着几个晴天,老天好像要把好几年的雨全下完似的。你看,细密的雨丝又扯开了,像在你面前扯开一张无边无际的巨网,你无论怎么努力,也无法冲破它的网罗,但缕缕寒气却从各个网洞向你袭来,从你的每个毛孔钻人你的任何一处肌肤。我沿潭江边的公路不紧不慢地开着车,不一会儿就看到高高耸立在潭江边的南楼。南楼布满弹痕,千疮百孔,满目沧桑,雾蒙蒙的空气中,南楼周围的松柏越发苍翠。我不由停下车,心底涌上一股莫名情愫,说不清楚,就是心绪不再平静,不能淡然。
潭江缓缓流淌,听老爸讲,以前潭江比现在要宽要深,而且比现在还要清澈,曾经是我们这个侨乡——江门五邑举足轻重的水路交通要道,而潭江边上作为水陆运输枢纽的赤坎镇,也就成为了一个繁华的经济和历史文化重镇,有“小上海”之称,曾被誉为“中国五大名镇”之一。到现在,每年国内外都有不少人来赤坎参观旅游。由于家族关系,我对当地历史还是知晓的,尤其是我爷爷和奶奶的故事,可以说是荡气回肠。我望了一眼南楼旁边七烈士的雕像,突然想,最中间右手高举着步枪、左手紧握着拳头的那位壮士,如果还活着,该会是我的爷爷吧,如果他还活着,那时该和我的奶奶生下儿子了吧。那么,我老爸就成不了奶奶的儿子,老爸成不了儿子,我岂能当孙子?呵呵,我自嘲地笑了一下,哈哈,还是当孙子好。
车子开到邻近开平一中的高咀凉亭,我习惯性地把车开到路边停下,走向路旁小山丘的土坟,双手合十,低头静默几分钟,恭恭敬敬地鞠躬拜了三拜。每次经过这里,我都会习惯性地在这里驻足。这里是埋葬着我爷爷司徒煦等南楼七烈士的地方。1945年8月25日,由司徒氏四乡事业(族务)促进会同仁发起,在开平县立中学(今开平市第一中学)广场,隆重举行南楼七烈士追悼大会,参加追悼大会的有当时江门四邑各界名流及民众三万余人,怀着无比沉痛和崇敬的心情默首致哀,慷慨陈词,挽联两千多副。其中一副挽联当时脍炙人口,广为流传,邑人皆知:“七士守南楼,两路寇倭曾被阻;三军逃夹水,四乡团队竟留名。”上联表彰的是我爷爷司徒煦等南楼七壮士英勇御敌、壮烈殉国的英雄事迹,下联讽刺的是当时的国民党广阳指挥部总指挥官率部仓皇逃窜的丑态。追悼大会结束后,七烈士的遗体就礼葬在这高咀凉亭路旁的小山丘。我爷爷司徒熙的遗体被日寇残忍肢解后抛人潭江,乡亲们打捞了几天几夜,都不见影踪,只好按照乡下的习俗,找来他穿过的衣服,再写上他的生辰八字,与其他烈士遗体一起下葬。
“苍茫的天涯是我的爱,绵绵的青山脚下花正开”,手机里突然传来《最炫民族风》的彩铃声,我拿出手机一看,是老爸。这老头,早晨说了今天中午前回去的,怎么现在才9点多就耐不住打电话了,嗨,老人心,海底针,老大爷老太太们闲着没事干,就爱冒出无数怪念头。
“喂,爸,嗯,在路上呢。什么事?”
电话里老爸的声音显得无比苍老而疲惫,还带着一丝焦急。他只匆匆问了我在哪,然后说:“立马赶到赤坎镇医院。”就挂了电话。
镇医院,谁病了?我首先想到的是我妈。妈虽然才六十来岁,可是身体一直不大好,终年药不离身。我忐忑不安,连忙发动汽车向镇医院的方向开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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