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里家山,童年栖居
钱塘自古繁华。在遍布强县的浙江,位于浙东沿海、宁波市最南端的宁海县经济地位相形见绌,以至于许多外省人只知有海宁而不知有宁海。但若论山水形胜,宁海可是领秀东南,风景这边独好。康熙四十二年(1704年),瓦窑头胡姓的先祖从浙中的永康一路东游,来到了宁海帽峰山东麓。这位据族谱记载曾当过县尉的先祖眼光非比常人,见这里风景秀丽,水草丰美,东有象鼻龙盘把关,南有透山溪水映照,真乃不可多得的风水宝地,遂乐不思家,欣然卜居于此。自先祖君球从永康迁居宁海瓦窑头,延至胡建成这一辈,已历十二世。
宁海山体属天台山脉,许多外省人第—次知道天台山都是源于李白《梦游天姥吟留别》中那—句“天台四万八千丈”,尽管李白不过想借此来衬托神仙聚居的天姥山,但天台山的雄伟还是让人肃然起敬,让人误以为这是一片似喜马拉雅—样的群山。其实,即使天台山本身海拔也不过1098米,远远算不上参天拔地,至于天台余咏的宁海山体当然更逊一筹。
但宁海之山别有其高度,这种高度不在于海拔,而在于挺拔,山登绝顶我为峰,宁海的高山仰止就在于有先贤为峰。南宋末年,枢密院编修郑霖,右丞相叶梦鼎,文学家舒岳祥都是宁海人,均和奸臣贾似道同朝为官,因不愿与其同流合污,拒绝受其拉拢,因此或被杀,或归隐,宁折不弯,铁骨铮铮。史学家胡三省由宋入元后,不食周粟,不做贰臣,历三十年成《资治通鉴音注》,其慷慨之节,坚韧之志,光照史册,名垂丹青。直到抗日战争时,历史学家陈垣在沦陷区还以胡三省为榜样,发愤著书,高扬民族大义。
宁海精神的第一高峰当属中国历史上唯一被灭十族的方孝孺。方孝孺不愿为明成祖朱棣登基草诏的是非千秋,后人仍然评说未定,但其利诱不从威武不屈的气节却是亘古不变放之四海皆准的普世价值,其遭遇之暗无天日与其人格之辉煌灿烂形成了极大的对比,正是夜色愈深沉,星光越明亮。高峰要突起,必经天崩地裂般的板块碰撞,撞击力度越大,则隆起越高。方孝孺经历了中国读书人生命中所能遭遇的最惨烈的碰撞,也撞出了一个“一览众山小”的高度。
其实,宁海直到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前还归属于台州,之后才划归宁波,至今其饮食文化仍然更偏向台州,许多宁海人身上也有一种鲁迅所谓“台州人的硬气”。从上述诸位古代先贤再到近现代的潘天寿、柔石等人,清平之时能够志怀霜雪、操拟松柏,板荡之际敢于气冲星斗、怒贯长虹,正是这种“硬气”的表现。
方孝孺之弟方孝友引颈就戮前曾赋诗一首,其中有两句“华表柱头千载后,旅魂依旧到家山”,他们壁立千仞的精神气象与家乡山脉是相通的。但对家山的这种气质,当地的普通人并不会去注意,他们靠山吃山,靠水吃水,也只会“看山是山,看水是水”。按照《瓦窑头胡氏宗谱》的记载,族人们对自己生于斯长于斯的这片山地颇为自豪,全村有四千多亩山林,两百七十亩山田,“因为当时有广袤的山林资源丰富集体经济,口粮以国家返销供给,我村生活条件明显好于各地”。哪怕是困难的时期,瓦窑头村“依然凭借偏远山区的优势,照样制酒、杀猪”。
然而,就在胡建成出生的那个时期,瓦窑头村“偏远山区的优势”已经逐渐转变为劣势了。胡建成出生于一九七九年十一月初六,此时改革开放已经一年多了,敢为天下先的浙江正日新月异,外面的世界越来越精彩,山里的生活越来越无奈。童年的胡建成对家山的感情是矛盾的,他既享受山居浪漫的生活又渴望走出大山。
胡建成的家在帽峰山脚下的横金山村,这是一个隶属于瓦窑头村的小山村。横金山是“黄金山”的谐音,横金山就在村旁,又因村处青洋山东的黄狗盘,也叫黄狗盘村。胡建成小时候,村里住着十几户人家,包括沈姓、葛姓和应姓,村里有四五个“道地”,也就是院子,有十几个孩子。
山村中,大人们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自给自足。胡建成的父亲胡家福当了七年兵,复员后分配在乡里税务所工作,后因没有居民户口,父亲只得回乡务农,每天面朝黄土背朝天,获得一份仅能糊口的菲薄收入。胡建成的外公是个裁缝匠,在他记忆中外公总是弓着背,给他制作各种玩具,胡母沈小芝继承了上一辈的“衣钵”,以手工制作粗衣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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