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安赋研究》:
应瑒赋作比较能够运用巧思。
首先,应瑒在咏物赋中植入突出的抒情主体,情感强烈,极具感染力,这主要表现在《愍骥赋》中。此赋虽为残篇,但内容相对比较完整。作者感喟良骥不遇,以深情哀婉颇为激切的语调,描写良骥虽“抱飞天之神号”、身怀殊姿,却受制于仆夫的暴虐,且为缰绳、繁辔所羁绊。良骥在仆夫的鞭打下,涉深谷,登高冈,在惊慌战栗中前行。它渴望昂首奋进,却被繁重的缰绳所困。它试图在大道上奔驰,却被驾车之人所控制。这段描写逼真地再现了良骥所处的困境,细致且生动形象,有很强的感染力,能给读者身临其境之体验,亦能唤起读者内心的同情之心,似乎能与命运悲苦的良骥感同身受。这种感染力来自于作者在抒情中突显的强烈的主体性,并达到物我一体的效果。咏物赋之托物喻志、借物写人的手法,在祢衡《鹦鹉赋》中运用最为成熟感人。祢衡描写鹦鹉的种种美质以及被拘执囚禁的不幸遭遇,遂以强烈的抒情模式,表达鹦鹉乞怜的姿态、悲凄的心声、微薄的愿望。虽处处写鹦鹉,却又句句写自己。应场《愍骥赋》亦有这样的表达效果,尤其“涉通逵而方举兮,迫舆仆之我拘”一句,其中所使用的第一人称,将代言变为自我抒情,这一转变使情感更为直接与强烈,并产生了极强的代入感,当良骥“思薛翁”、“望伯氏”的梦想落空,当良骥被平庸的车夫驾驭,当获骋于遐道的理想被现实击碎,赋中所充溢的浓郁之感伤失望,就不仅仅属于良骥,而是属于与良骥合二为一的抒情主体了,这个主体可以是应瑒个人,也可以推广为所有不遇之士。正如《侍五官中郎将建章台集诗》所写:“简珠堕沙石,何能中自谐?欲因云雨会,濯翼陵高梯。良遇不可值,伸眉路何阶。”理想无处安放的焦虑与失落,是建安诸子共同的人生体验。渴求明主,渴求被重用,是建安诸子共同的心声。《愍骥赋》所抒发的士不遇之情,在当时与后世都具有普遍性。
《愍骥赋》所蕴涵的伤感激越的情感,与祢衡《鹦鹉赋》、王粲《登楼赋》一样,具有极强的感染力。《愍骥赋》以第一人称抒情,在咏物赋中并非首创,赵壹《穷鸟赋》即运用第一人称叙事,但《穷鸟赋》篇幅短小,没有层层渲染、步步推进的情境营造与情感蓄积,比不上祢衡对鹦鹉遭遇的声声泣诉,比不上应瑒对良骥困境的细细摹写,且《穷鸟赋》主要在于叙写自身困境以及恩人相救的事实,缺乏对情感的深长抒发,所以远不如《鹦鹉赋》与《愍骥赋》具有感染力。应场《正情赋》亦有很强的抒情性,已在中编《建安赋女性美书写的情欲表达与多重含蕴》有分析,此处不赘述。
其次,应瑒善于进行场景选择和描写,赋讲究时间与空间的全方位描写,但并非平均发力,而是须选取重点场景进行细致描绘勾勒。对场景的选择,往往体现出作者的匠心。比如曹植在校猎题材中选取了人与猛兽肉搏的场景,营造出血腥暴力之美。应瑒则善于选取令人感觉好奇有趣的场景。《驰射赋》写射场勇士“进截飞鸟,顾摧月支。须纡六钓,口弯七规”,这样箭法精湛、胡须口牙皆可弯弓的勇士炫技的场景,实在引人人胜。赋中描写观者情态,亦十分生动有趣:“观者并气息而倾竦,咸侧企而腾移。”屏气凝神的观者,随着射者的一举一动,时而竦身探望,时而引颈相看,时而踮起双脚,时而辗转挪移。应场对场景的精心选取,避免了赋作的层层铺叙容易带来的审美疲劳,使作品更具阅读趣味。
应瑒赋在题材选择上也有一定的新意。其《灵河赋》乃赋黄河之作,以江河湖海为题材的赋作,在汉魏并不多见,目前可知以大海为题材的赋作有班彪《览海赋》、班固《览海赋》、曹操《沧海赋》、曹丕《沧海赋》、王粲《游海赋》,以湖泊为题材的有杨修《五湖赋》,以河流为题材的有蔡邕《汉津赋》以及应瑒《灵河赋》。选择黄河为描写对象,本身就是追求题材的出新。应场借助想象描写黄河起源、奔流而下的情景,描写西汉时期黄河决口,汉武帝亲率臣民治水,以及洪水得到治理后黄河两岸迷人的风景,应瑒描写黄河奔流的气势和力量,以此暗示瓠子口决堤之时的惊险情状,又特别渲染了洪水退后的夹岸风光:“长杉峻槚,茂栝芬檀,扶流灌列,暎水荫防。隆条动而畅轻风,白日显而曜殊光。”似有政通人和、河清海晏的意味。这篇赋是残篇,无法判断其写作用意,但至少可以肯定这是对赋作题材的创新,并从中了解黄河在汉魏时期曾有过的模样,以及了解汉魏时期人们治水的情形和对黄河的认识水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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