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年中国现代美学,以王国维的生存本体论和梁启超的社会本体论开始的两大美学思潮,也可视为是审美现代性与启蒙现代性的双重变奏,在其中此起彼伏的,还仍旧是 “生命”与“实践”的冲突。可以说,“生命还是实践”,是百年中国现代美学的第一美学问题。
在生命美学的起点问题上,潘知常的生命美学之所以迥别于李泽厚的实践美学,关键是他对人类生命有着自己独特的理解,那就是“超生命”与“原生命”的辩证统一。这在他2019年第三期《文艺研究》上发表的《实践美学的美学困局——就教于李泽厚先生》里有了精彩的阐述,指出人类生命的“超生命”与“原生命”的二重性现象,由此衍生出物质生命和精神生命的二重生命、物质需要和精神需要的二重需要、体力和智力的二重能力、物质创造和精神创造的二重创造、物质文明和精神文明的二重文明、物质生活与精神生活的二重生活,等等。因此“人的生命也是一样,既是物质的,也是精神的。”如果说原生命是自然赋予人类生命的第一次诞生,那么超生命就是文化给予人类生命的第二次诞生,“只有人在自然赋予的本能生命基础上所创造的支配本能生命的那个生命,才是属于人所特有的生命。因此,生命是基因加文化的协同进化,生命也是自然与文化的相乘,或者,生命还是自然进化与文化进化的相乘!人的生命,并不只是大自然的赋予,而且是人自己的生命活动的作品。”
美学的起点就理所当然的是这个感性之躯与理性之魂的“身心一体”之鲜活生命。面对如此之“常识”,置身如此之“语境”,还会有人罔顾事实、置若罔闻地“顾左右而言他吗?”如果有,那还真可谓老黑格尔叹息的:熟知非真知!
其实,美学研究的起点问题?与其说是一个历史学的考证,不如说是一个思维学的考古;又与其说是一个思维学的考古,还不如说是一个感性学的考据。历史学的考证,如詹姆斯˙乔治˙弗雷泽的文化人类学著作《金枝》可佐证;思维学的考古,如米歇尔˙福科的社会语言学著作《知识考古学》可印证,那么,感性学的考据呢?这还需要进实验室验证或到大自然考察、用计算机建模吗?当然是不需要的。
潘知常在早在1991年出版的《生命美学》开篇就紧扣“因审美而审美”的题旨,他在沐浴着“生命之光”的温煦中,深情地道白:“自我这只鸽子,一旦飞出混沌的地平线,生命的天空就意味深长地发蓝了。”然而,“在生命的万里云天,偏偏煽动着死亡之神的黑色翅膀。”于是人类踏上了“真实生命”寻找的慢慢路途,没有想到,其结果竟然不是希望与憧憬,也不是美好与幸福,甚至也不是奋斗与抗争,而居然是由痛苦与痛处、失落与失败、无奈与无助等一系列阴郁和烦恼,最后直逼死亡的大门,潘知常揭示道:“人类所无法逃避的死亡这最大的不幸,又不仅表现为肉体上的消解,而且表现为生命的有限”。原来,美学研究的全新起点,固然是生命,但比生命本身更为有价值的是,潘知常发现了比肉体死亡更可怕的是“生命的有限”。也是正是因为生命是有限的,而有限的生命还充斥着无数的悲苦与郁闷,于是,他在生命美学奠基作里一开始就发出了“生命的存在于超越如何可能”,这在那个时代是难能可贵,更是石破天惊的诘问。
相比于看似“接地气”和“重行动”的实践美学,由于它的本体论是宏观的历史性和社会性,而美学研究更需要的是盖亚的大地与安泰的双脚,那就是实在的生命及其生命感受。幸运的是,潘知常给我们提供了,这就是他一直提倡并思考的生命美学的核心——人类生命的审美活动,在审美中人类实现生命的自我救赎。
一、问题的产生:莫道浮云遮望眼
“遂古之初,谁传道之?上下未形,何由考之?”这是屈原面对时间和空间起点在哪里的困惑;
“满纸荒唐言,一把辛酸泪;都云作者痴,谁解其中味?”这是曹雪芹面对文学和自我的困惑。
这样的困惑不要说屈原和曹雪芹解不开,就是万能的上帝和全能的佛主也解不开的,可以说是人类永恒而伟大的困惑。相比之下,有的困惑尽管是一个学术问题似乎显得无足轻重了,但它关乎的是人类的“安身立命”,比如美学研究的起点究竟在哪里?从上个世纪中国五十年代那场大讨论最后趋近的结论看,好像是一个不刊之论,那就是体现马克思主义的实践思想的美学观,即以李泽厚领军,蒋孔阳、刘纲纪等大家的加盟,李泽厚在广泛地吸取了蔡仪的社会学意义的美学、朱光潜的艺术性价值的美学和吕荧的主体论视域的美学等理论资源后,而初步构建起以马克思“自然的人化”为哲学基础的“客观社会论”实践美学的基本原则和理论框架,加之20世纪80年代马克思《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中有关理论的加盟而使其如虎添翼,李泽厚的实践美学就是马克思主义美学的中国化,从而使李泽厚美学似乎获得了当代中国美学的神圣化和正统化地位。
置身于这样的语境,面对这样的问题,我们一直深陷实践美学倡导的人的本质力量的对象化。可是,年青的潘知常却敏锐地发现了实践美学已是强弩之末,美学需要的不是“本质力量”而是“本体力量”的生命活动,不是“对象化”而是“非对象化”的“审美活动”所体现出来“生命的自控制、自调整”,因为,改革开放的时代已将每个中国人推到了掌握自己命运的前台,必须有一种全新的美学思想予以解说和阐发。这就是他在《生命美学》第一章第二节里阐述的:“对人的未完成性、无限可能性、自我超越性,以及未定型性、开放性和创造性的肯定,意味着对人的一种全新的规定。” 并论述了这个观点三个方面的涵义:
“首先,意味着从超验而不是从经验的角度来规定人”“其次,意味着从未来而不是从过去的角度规定人”“最后,意味着从自我而不是从对象的角度规定人”。相比较而言,实践美学正是送“经验”的、“过去”的和“对象”的角度来规定人,而生命美学正好相反,而“超验”的就是生命拥有“信仰”的绝对价值,“未来”的就是生命秉负“超越”的终极关怀,“自我”的就是生命追求“自由”的审美境界。
那么,新时期美学的全新起点,究竟是“实践”,还是“生命”?莫道浮云遮忘眼,风物长宜放眼量。
1.潘知常的“生命说”
记得海德格尔在其诗歌《从思的经验而来》里低吟道:“行伟大之思者,必入伟大之迷途。”
潘知常在美学的探索过程中,也不是一步到位抵达生命思考的殿堂的,也深深地烙上了那个时代的印记,他在1984年发表在《学术月刊》第7期上的《关于中国美学史的研究方法问题》,“从历史唯物主义关于社会存在决定社会意识的一般原理讲,美学和文学理论同其他意识形态一样,是根源于社会实践并受社会实践制约的。”但令人欣慰的是,他还看到了事物的另外一面,“另一方面,美学和文学理论的发展,又受到唯物主主义或唯心主义哲学思想的影响,这又构成了美学和文学理论发展的特殊根据。”包括文学理论在内的美学思想的产生和发展,潘知常虽然没有能走出外部“决定论”的阴影,但他已经开始意识到了作为人类意识外化的哲学家的存在意义了,开始抛弃“见物不见人”的理论了,而认识到了不论是哲学家,还是美学家和文学家作为现实而鲜活生命存在的重要性,这正是“特殊根据”的意义蕴含吧,因为在这前后,从他关注的问题就可见一斑,从“程朱理学”到“陆王心学”(《郑州大学学报》1984年第3期的《陆王心学与明清文艺思潮——明清文艺思潮札记》)、从艺术典型到审美“趣味”(《文艺研究》1985年第1期的《从意境到趣味》)、从创作规律到艺术“灵感”(《中州学刊》1986年第3期的《中国古典美学论灵感的培养》)。
尽管有了“转向”的痕迹,但困惑依旧。这主要表现在两个方面,也可以这样说,正是因为下面要阐述的他的两个“困惑”,从而导致他的“转向”。
一是,从生活体验上觉得实践并不能真正说明美学研究的起点。他目睹并经历了不堪回首的动乱岁月而后又参与并见证了充满希望的80年代,他深切地感受到了同样是“实践”,并且是一代伟人发动并践行的“无产阶级专政下继续革命”的伟大实践,竟然是一场民族的灾难和浩劫,原来实践也有着它的“二重性”或“两面性”,即并不是所有的实践都能产生真善美的,种下的是金豆,收获的却是苦果,实践向往的是美好理想,实践结果的却是丑恶现实。更不用说现实生活中拉大旗作虎皮,吹喇叭抬轿子,种种假公济私的行为、灭虢取虞的行动和李代桃僵的行径。
如何将理论的美学用于人生的启迪和生活的引导,潘知常和一群年青的朋友1988年至1990年,在郑州组织了河南省美学会的二级组织——“美的人生联谊会”,每逢周日他们都要组织活动,或举办讲座讨论,或联谊篝火晚会,或朗诵文学作品,或拍卖自制艺术品。三十年后,当年的秘书长柳宇先生特地为之赋诗:“到处撒播美好的种子,四处洋溢着联欢的笑声,每周都有精神的寄托,每次都有满满的收获。”他们用艺术的形式、公益的方式让美的魅力光芒四射,让美的力量花香四溢,让美的种子植入心田。通过这些活动,潘知常发现原来美学不尽然是哲学的抽象,还可以走入青春的生命和火热的生活。
还有他以生活为舞台,以生命为对象,文学为基础,以文化为背景,以美学为视角而从事的多个领域、多个学科和多个方面的研究。“纸上得来终觉浅,绝知此事要躬行”,他研究美学就要开展审美教育活动,他研究传媒就要担纲媒体策划项目,他政治学的“塔西佗陷阱”,就要关注社会上的“热点”和网络上的“舆情”,他从事文化产业研究就要提出澳门文化发展战略,等等。
这些鲜活的事实无可辩驳的说明,能真正产生美学的不是物质意义的实践,而是精神领域的生命——追求美好意义的生命,而实践只是一个中介或手段,也不仅仅是一般意义上的社会实践,而是沉醉而愉悦的生命实践。这是因为实践对于人类社会,尤其是对于个体生命而言,具有真假同在的“二重性”和善恶并存的“两面性”,而生命一旦诞生犹如射向苍穹的响箭,就只有由近及远、从小到大、由弱到强的唯一正向性。
目 录
绪论:走自己的路/001
一、人生轨迹的三个阶段/002
二、美学生命的三种推力/017
三、学术传播的三条路径/030
第一章 全新的起点:是生命,还是实践/038
一、问题的产生:莫道浮云遮望眼/039
二、比较的启示:不忘初心方得始终/048
三、起点的意义:潮平两岸阔,风正一帆悬/058
第二章 走向审美:生命的必然选择/075
一、必经之地:因生命而审美/076
二、必由之路:从快感到美感/085
三、必然之理:从美学到哲学/094
第三章 成就生命:审美的内在依据/109
一、从“两种生产”说起/111
二、生命的“第二次诞生”/120
三、“我爱故我在”/132
第四章 传统的继承:弘扬中国美学精神/143
一、本体视界:探寻生命存在之谜/144
二、价值取向:构建生命存在之维/152
三、心理定位:解析生命存在之惑/159
四、感性选择:回归生命存在之本/167
五、《红楼梦》研究:呈现生命存在之美/175
第五章 世界的眼光:对话与重建的使命/185
一、方法论:从“照着讲”到“接着讲”/187
二、价值论:从“诗意栖居”到“信仰建构”/206
三、艺术论:从“超越之维”到“澄明之境”/214
第六章 生命美学:为爱求证/226
一、置身“虚无”的境地/229
二、建构“意义”的生命/236
三、徜徉“美丽”的世界/244
第七章 现实的反思:审美文化的意义/252
一、通俗文化,是一种审美生活吗?/254
二、现代艺术,美学的边界在哪里?/270
三、大众传媒,有“塔西佗陷阱”在吗?/281
第八章 理想的追寻:我审美故我在/300
一、三重维度:人与自然、人与社会、人与意义/301
二、两个觉醒:个体的觉醒和信仰的觉醒/318
三、一种活动:审美活动/334
第九章 体系的建构:成长中的生命美学/350
一、作为前奏的文艺美学/352
二、不断完善的理论美学/366
三、走向哲学的生命美学/375
第十章 未来的走向:美美与共,天下大同/390
一、广生—宇宙大视野/391
二、仁爱—人类大情怀/402
三、大美—生命大境界/415
结语:带着爱远行/433
一、实现美学研究的三个转向/435
二、丰富美学研究的三个话题/441
三、期待生命美学的三个深化/448
跋:何谓真正的美学家/46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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