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骚（屈原）

帝高阳之苗裔兮，

朕皇考曰伯庸。[1]

摄提贞于孟陬[2]兮，

惟庚寅吾以降。

皇[3]览揆余初度兮，

肇[4]锡余以嘉名：

名余曰正则兮，

字余曰灵均。

纷吾既有此内美兮，

又重之以修能。

扈江离与辟芷兮，

纫秋兰以为佩。

汩余若将不及兮，

恐年岁之不吾与。

朝搴阰之木兰兮，

夕揽洲之宿莽。

日月忽其不淹兮，

春与秋其代序。

惟草木之零落兮，

恐美人之迟暮。

[1]王闿运《楚辞释》：“皇考，大夫祖庙之名，即太祖。伯庸，屈原受姓之祖。”伯庸：即见于《世本》和《史记·楚世家》的句亶王熊伯庸，是屈氏受姓之祖。屈氏之屈即由句亶王之句音转而来。西汉刘向《九叹·逢纷》就说：“伊伯庸之末胄兮，谅皇直之屈原。”正是以屈原为伯庸的远末子孙，即以伯庸为屈原的远祖。

[2]陬（zōu）：角落，山脚。

[3]皇：即上文“皇考”的省略，指太祖。

[4]肇：“兆”之通假。兆，卦兆。刘向《九叹·离世》：“兆出名曰正则兮，卦发字曰灵均。”陈直、闻一多据此以为屈原是卜于皇考之庙而得名。

不抚壮而弃秽兮，

何不改乎此度？

乘骐骥以驰骋兮，

来吾道夫先路！

昔三后之纯粹兮，

固众芳之所在。

杂申椒与菌桂兮，

岂维纫夫蕙茝[1]！

彼尧、舜之耿介兮，

既遵道而得路。

何桀纣之昌披兮，

夫唯捷径以窘步。

惟夫党人之偷乐兮，

路幽昧以险隘。

岂余身之惮殃兮，

恐皇舆之败绩！

忽奔走以先后兮，

及前王之踵武。

荃不察余之中情兮，

反信谗以齌怒[2]。

余固知謇謇之为患兮，

[1]茝（chǎi）：古书记载的一种香草。

[2]齌（jì）怒：暴怒貌。

忍而不能舍也。

指九天以为正兮，

夫唯灵修[1]之故也。

初既与余成言兮，[2]

后悔遁而有他。

余既不难夫离别兮，

伤灵修之数化。

余既滋兰之九畹兮，

又树蕙之百亩。

畦留夷与揭车兮，

杂杜衡与芳芷。

冀枝叶之峻茂兮，

愿俟时乎吾将刈。

虽萎绝其亦何伤兮，

哀众芳之芜秽。

众皆竞进以贪婪兮，

凭不厌乎求索。

羌内恕己以量人兮，

各兴心而嫉妒。

忽驰骛以追逐兮，

非余心之所急。

老冉冉其将至兮，

[1]灵修：“灵”和“修”都有“美”与“善”的意思。“灵修”本是妻子对丈夫的美称，这里用来称君王。

[2]按：“初既与余成言兮”句上，原有“曰黄昏以为期兮，羌中道而改路”两句，东汉王逸《楚辞章句》无注，宋代洪兴祖《楚辞补注》疑此二句为后人所增。按《文选》没有这两句，洪兴祖的话是对的。这两句是衍文，已成定论，故删去不译。

恐修名之不立。

朝饮木兰之坠露兮，

夕餐秋菊之落英。

苟余情其信姱以练要兮，

长顑[1]颔亦何伤？

揽木根以结茝兮，

贯薜荔之落蕊。

矫菌桂以纫蕙兮，

索胡绳之。

謇吾法夫前修兮，

非世俗之所服。

虽不周于今之人兮，

愿依彭咸[2]之遗则。

长太息以掩涕兮，

哀民[3]生之多艰。

余虽好修姱以鞿[4]羁兮，

謇朝谇[5]而夕替。

既替余以蕙兮，

又申之以揽茝。

亦余心之所善兮，

虽九死其犹未悔。

[1]顑颔（kǎn hàn）：面黄肌瘦。

[2]彭咸：殷朝贤大夫。相传他谏国君不被采纳，投水而死。

[3]民：即人。

[4]鞿（jī）：马缰绳。

[5]谇（suì）：劝谏。

怨灵修之浩荡兮，

终不察夫民[1]心。

众女嫉余之蛾眉兮，

谣诼谓余以善淫。

固时俗之工巧兮，

偭规矩而改错。

背绳墨以追曲兮，

竞周容以为度。

忳郁邑余侘傺[2]兮，

吾独穷困乎此时也。

宁溘死以流亡兮，

余不忍为此态也。

鸷鸟之不群兮，

自前世而固然。

何方圜[3]之能周兮，

夫孰异道而相安？

屈心而抑志兮，

忍尤而攘诟。

伏清白以死直兮，

固前圣之所厚。

悔相道之不察兮，

延伫乎吾将反。

[1]民：此处是诗人自指，相当于“我”。

[2]侘傺（chà chì）：因失意而精神恍惚貌。

[3]圜：同“圆”。

目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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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  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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译后记 （丁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