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启楠（1942—），山东威海人。南开大学外国语学院英语系教授，多年从事英美文学、加拿大文学的翻译和研究，译有《达洛维太太(精)》《幕间》（（福斯特短篇小说集》《塞巴斯蒂安·奈特的真实生活》等。

无篷船
   [美]斯蒂芬·克莱恩
   此故事旨在描摹事实——四名船员在“海军准将”号沉没后逃生的经历。
   他们都不知道天空的颜色。他们的眼睛平视前方，紧盯着席卷而来的海浪。海浪呈蓝灰色，只有浪尖泛着白沫，他们四个男人都知道大海的颜色。地平线一会儿变窄，一会儿变宽，一会儿下沉，一会儿上升；无论在什么时候，地平线的边缘都是锯齿形的，那是由于海浪一涌而上，好似许多突出的尖子，像嶙峋的岩石。
   许多人家里都应该有浴缸吧，比起这条海上小船来，浴缸还要大些呢。海浪极不公平，也很野蛮，来得突兀，卷得很高，每一个泛着泡沫的浪尖都给小船的航行造成了困难。
   厨师蹲在船底板上，两眼盯着六英寸宽的舷边，舷边把他与大海隔离开来。他的袖子卷着，露出胖胖的前臂；他的背心没系扣子，当他弯下腰去舀船里的海水时，背心的前襟也随着摆动。他常说：“上帝！真是死里逃生啊。”他说这话的时候，他的目光总是掠过破碎的大海凝望着东方。
   机械加油工握着一只桨，当作船舵，掌握着航向，他有时突然直起身子，避开从船尾卷来的海浪。船桨又小又薄，好像随时都会折断似的。
   记者划着另一只桨，观察着海浪，同时思考自己为什么会来到这里。
   受伤的船长躺在船头，此时陷入深深的沮丧和冷漠之中；这种沮丧和冷漠总会在公司破产、军队败阵、船舶沉没的无奈时刻突然地，至少是暂时地，来到人们心中，就连最勇敢、最坚忍的人也不能幸免。一船之长的心总是深深地植根于船体之中，无论他指挥了一天还是十年；而这位船长的脑海里就有一个不可磨灭的景象：在拂晓的昏暗中，有七个朝上的面孔，然后是顶桅的断头，上面有一个来回击打海浪的白球，它们都在下沉，越来越低，最后完全沉入海里。从那以后，他的话音里就有了一种陌生的因素，那声音虽沉稳，但带有深深的哀伤，还有一种超乎演说或泣诉的特质。
   “再向南一点，比利，”他说。
   “是，再向南一点，”船尾的加油工说。
   这条小船上的座位与腾跃的野马背上的骑手座没有什么两样，而且，用同样的比喻，一匹野马并不比这条船小多少。小船腾跃，直立，猛冲，活像一只野兽。每次浪涛涌来的时候，小船都要升上去迎接，因此小船就像一匹马，跨越一个特别高的栅栏。小船攀越这些水墙的方式颇有神秘色彩；再有，它到了水墙顶端会遇到在白色激浪水域里行船通常遇到的这些问题：水沫从每一个浪涛的顶峰飞泻而下，这就要求小船再次跃起，在空中腾跃。小船轻蔑地冲撞了一个浪尖之后，会沿着长长的海水斜坡往下滑，然后加快速度，溅起水花，颠簸着来到下一个危险的海浪面前。
   大海有一个独特的缺点，那就是，你成功地征服了一个波浪之后，会发现后面还有一个，和前一个同样重要，同样紧张急切地要干点实事来淹没船舶。在一条十英尺长的救生艇里，你只要看看那一排排的海浪，就能知道大海多么有谋略。这一点，一个仅有普通航海经历而没在海上乘过救生艇的人是无法领会的。每一道蓝灰色的水墙到来时，都挡住了船里人的视线，使他们看不见别的东西，于是他们很容易想象这波浪就是大海的最后喷发，是野性的海水作出的最后努力。在海浪的运动中有一种可怕的优雅，而且海浪悄悄地到来，仅浪尖发出低吼。
   在暗淡的光线里，这四个人的脸一定是灰色的。他们目不转睛地盯着船尾方向时，眼睛里一定闪着奇异的光。假如从一个阳台往下看，整个场面无疑是一幅美丽的图画，带有神秘色彩。可是船里的人却没有时间去欣赏，他们即便有空闲，也需要考虑很多别的事。太阳渐渐转上了天空，他们知道天已经大亮了，因为大海的颜色变了，从蓝灰色变成了翡翠绿色，上面还有一条条琥珀黄褐色的光带，浪峰的水沫像倾泻而下的雪花。他们并不知道破晓的全过程。他们只是意识到了滚滚而来的波浪在此过程中发生的颜色变化。
   厨师和记者用不连贯的语句争论着救生站和避难所有什么区别。厨师刚才说：“莫斯基托湾灯塔的北边就有一个避难所。他们一看见我们就会驾船来接的。”
   “谁看见我们？”记者问。
   “船员呀，”厨师说。
   “避难所里没有船员，”记者说。“据我所知，避难所只是放着衣服和吃食的地方，给遇上海难的人提供方便。避难所没有船员。”
   “哎呀，有，那里有，”厨师说。
   “没有，没有，”记者说。
   “嗨，不管怎么说，咱们还没到那儿呢，”加油工在船尾说。
   “唔，”厨师说。“也许我想的那个房子，莫斯基托湾灯塔附近的那个，不是避难所。也许是救生站。”
   “咱们还没到那儿呢，”加油工在船尾说。
   P5-8

丛书编辑说明
丛书总序
译者自序
第一编  短篇小说
 无篷船
 一个洁净、灯光明亮的地方
 乞力马扎罗的雪
 安德鲁斯先生
 永恒的瞬间
 失落在水中的秘密
第二编  长篇小说（节选）
 达洛维太太
 幕间
 月亮与六便士
 老人与海
第三编  文论
 十四世纪的英格兰：死亡、动乱与变革
 本·琼生与喜剧艺术
 批评与环境（节选）
第四编  诗歌
 阿斯特罗菲与斯苔拉
 科琳娜弹诗琴唱起歌曲
 当你必须回归地下的阴暗家园
 爱的花园
 安娜贝尔·李
 当我听博学的天文学家讲课
 在艺术家的画室里
 风儿
 镜子河
 荡秋千
 我的影子
 一个人对宇宙说
 被俘的女神
 一切如金之物不能长久
 青草
 黑人谈河流
 母亲对儿子说
谷启楠译著年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