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牙塘
一
山里还有薄雾，月牙塘上也有。黄晓婉径直走到凸起的石头前，撩起裙裾坐下，才发觉石头并没有想象中的沁凉，毕竟初夏了，石头也温暖了许多。
月牙塘看上去更像一把梳子。老辈人说，阳面儿是地，阴面儿是塘。阴阳环扣，才像一轮满月。月牙塘突出的弧线处有座八角亭，亭内有碑，碑文系魏碑体，刚劲、敦厚，记录了唐家先祖空山虚谷何年考上了进士，主政何方，何年还乡修建的唐园。碑文据史料记载而来，说得严肃而正经。唐氏后人相信碑文，也相信口口相传。传说先祖空山虚谷一辈子无法了却心愿，辞官归隐后便在后花园内建了月牙塘，明示世间难有圆满之事，其中的不了之意尤为明显。也许先祖一时悲愤，做出建塘之举。谁知，月牙塘诞生之日便成了唐家破败的伊始，代代相传，唐园渐渐没落在风霜雪雨的岁月里，最后连仅存的八角亭也坍塌在民国年间的一场雪里。
如果不是振兴乡村旅游，恢复文化古迹，也不会重修月牙塘，不会重建八角亭。修旧如旧，复建的八角亭，咋看都像墓志亭。亭内摆有石桌、石椅。亭柱上书有“人世大难开口笑，红尘苦海落笔闲”的楹联，楹联黑漆绿字，像极了某些馆堂中的碑帖，看上去暮气沉沉的。
修建八角亭时，唐家后人多有不满。但县里旅游发展需要，唐家人反对又有啥用呢？空山虚谷不属于唐家，八角亭也不属于。好在县里没有更多的资金，否则在阳面上恢复唐园旧有模样都不得而知。
黄晓婉不喜欢八角亭，亭内为啥要立黑漆漆的字碑？木瓦椽柱为啥弄得这么暗沉？黄晓婉每次到月牙塘从不入亭，更不会人内小坐。人亭的多是游客，常常驻足流连，啧啧称赞。黄晓婉看到游客饶有兴趣的样子，有点不屑，想，一碑一亭，有啥看的？黄晓婉不屑又有什么用呢？游客照样拥来、导游照例解说，先祖的功与过，变成了别人的巧舌簧片，八角亭也给了别人更多的佐证和猜想。
雾淡了去，想必是晴好天气。黄晓婉有时喜欢下雨，有时喜欢天晴。晴久了稀罕大雨滂沱，阴雨绵绵时又渴望阳光明媚，她的心情都跟着天气来的。今天黄晓婉需要晴好，需要阳光，需要蓝天和白云，更需要一种明亮的东西，以便荡涤心中的郁闷。
锦鲤照例簇拥而来，游荡在凸起的石头下的睡莲、芦苇以及蒲草中。黄晓婉笃信，锦鲤只对她亲，除此之外，不会再亲近别人。谁知，有天早上，她见到婆婆站在凸起的石头旁，婆婆那天有点儿忧伤，当然不是黄晓婉这般忧伤。婆婆站定，并没有看着塘面，而是向着一切花草站着。那些锦鲤照例簇拥而至。黄晓婉突然感到一种悲伤，这些锦鲤咋能簇拥婆婆呢？为此，她故意冷落锦鲤很长时间。好在锦鲤还如过去，只要她出现，依旧扑腾而来，好像道歉似的。后来几次，婆婆学着黄晓婉到了塘边，坐在石关上，可锦鲤再也没有出现过。婆婆纳闷，这是咋了呢？
婆婆的失落让黄晓婉感到特别开心，黄晓婉相信锦鲤只为她而来，别无他人。
接着便跟婆婆说到了善恶问题，黄晓婉说，大善不言。黄晓婉上学时就迷恋古诗词，古诗词读多了，多了沉稳和忧伤。婆婆不懂大善不言是个啥，婆婆信奉善恶都在别人嘴上，婆婆争辩说，自古善恶都由别人评说，何来不言？黄晓婉赌气说，行行行，我只要拿出一百元，找个陌生人试试，看看善恶是不是在他们嘴上？
婆婆说，反正我信。
黄晓婉大声说，那我们就找月牙塘里的锦鲤试试？
婆婆想，锦鲤咋能测试人的善恶呢？看到黄晓婉较劲，婆婆硬着头皮说，试试就试试。
婆婆与黄晓婉一起到月牙塘，站在凸起的石头旁。黄晓婉说，假如锦鲤簇拥而来，说明你就是善人。说这话时黄晓婉心里根本没有底，她不知道那些锦鲤会不会帮她，而她就是要借此证明锦鲤的忠贞。她退到远处，盯着塘面。
婆婆犹犹豫豫地站定，大声喊，锦鲤，你们可要给我争口气。我一辈子行善，不信你们不给我个面子。婆婆喊了很久，锦鲤迟迟没有出现。婆婆糊涂了，锦鲤咋了？咋就不露脸了呢？婆婆不甘心，又喊了几声，锦鲤还是没有出现，婆婆难受至极，弯腰蹲在石头旁。
黄晓婉不管婆婆什么心情，故意装作很镇定，走上前来，让婆婆退后，她深深吸上一口气，然后淡定地看着那些睡莲、芦苇，还有蒲草。不大一会儿，那些锦鲤突然浮出，活泼至极，好像要帮她故意气婆婆似的。
婆婆震惊了，委屈涌上了心头，喃喃地说，我何曾做过一件恶事？
黄晓婉落下一颗忐忑的心，她就是要测试锦鲤，顺便跟婆婆闹下情绪，谁知，锦鲤确实给了她面子。她长长地松了口气，才对婆婆说，善恶不在嘴上，而在这里。说着，黄晓婉指指自己的心口，婆婆差点没吐出血来，大声争辩说，我可从来没有做过恶事。
黄晓婉轻轻地吐吐舌头说，那些鸡鸭狗呢？
说到鸡鸭狗，婆婆更闹心，家里喂养的鸡鸭狗按说该跟她亲近才对，不知为啥，见到黄晓婉却慌不择路地粘在她身后，究竟咋了呢？
过去问过黄晓婉，黄晓婉说，得问问自己。
黄晓婉知道婆婆是个大善人，她就想气婆婆，让婆婆也受些委屈。
婆婆彻底蔫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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