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着轮到老猫了。老猫摸索麻袋将蛇头摁住,然后一只手伸进袋子里,捏住蛇头,将蛇拖出来。这也是一条眼镜蛇,有两斤重,半米长。老猫一手抓蛇头,一手握蛇的尾部,像捧着一把剑,战战兢兢地正要交给韦有权的时候,蛇忽然滑出老猫的手,掉落在地。
一声尖利的喊叫,在这个时候及时发出:“毒蛇咬人了!”
喊叫者是花卷,我知道是她。制造混乱策应老猫是她的任务。
收购站果然乱作一团,顿时像炸开的锅。人们四散躲逃,我推你,你推他,像电影里遇到轰炸的平民。
地上的蛇爬到墙根,走投无路。它昂起头,面向人,吐着蛇芯子,威吓着观望它的人。
韦有权坐不住了。他站起来,离开柜台。他操起一把摄叉子,独自并且从容不迫地向蛇走去,像个孤胆英雄。他手里的摄叉子一下夹住了蛇的七寸,将蛇控制住。他回身看见了当事人老猫,看着足有两斤的蛇,恶狠狠地说:“一斤半。”老猫没有异议。韦有权将蛇直接拿到蛇笼去放,然后返回柜台。
他拉开抽屉,准备掏钱付给老猫,发现包不在了。
但我在,花卷在,加上老猫,我们都还留在现场,像三个诚实、勇敢的孩子。
公社公安很快就来了,就一个。我们认得他,叫谭公安。谭公安原本不认得我们,但现在认得了。他问了我们的姓名,还问了我们之间是什么关系。老猫说我们是同一个村的人,那条蛇是我们三人共同捕获的,一起拿来卖,然后一起分钱。谭公安让我们把身上的东西都掏出来。我们掏出身上所有的东西,就是没有钱。韦有权又一一搜我们的身,见不到一分钱。谭公安相信我们,把我们放了。我们开始还不走,因为韦有权还没有把钱给我们。韦有权骂骂咧咧,说:“没看见我的钱都被偷光了吗?要钱没有,要不你们把蛇拿回去!”
我们选择了把蛇拿回去。在回去的半路上,老猫把蛇放生了。这条蛇没有牙齿,是师傅事先亲自拔掉的,他不想因为谋财而闹出人命。而我们选择把蛇拿回,是不想让韦有权和公安过后发现蛇的秘密或真相。
我、老猫和花卷见到师傅时,黄狗和野兔已经在师傅身边了。看到黄狗和野兔,我知道韦有权的钱,已经变成了我们的钱。按照计划,我负责侦察,老猫负责演戏,花卷负责助演,黄狗负责技术,野兔负责接应。所谓的技术和接应,就是黄狗趁乱偷走了钱,再交给在外面的野兔转移。
师傅当场给我们五个人每人一元钱。
那趟偷的钱我至今不清楚具体的数额,但有上百元。我问黄狗和野兔,黄狗说:“我看都不看就交给了野兔。”野兔说:“师傅教育我们不该问的不要问,你问了不该问的问题。”
有一段时间我对师傅耿耿于怀,觉得他是在剥削我们、压榨我们,像资本家和地主老财。我甚至还诅咒过他。直到若干年后我考上大学,从第一学期第一个月起,我每个月都收到十元的汇款,汇款人没有留名,但我知道是师傅寄的。在大学时期,他没有中断过汇款。我相信他给我寄,同样也会给老猫寄,给黄狗寄,给野兔寄。花卷虽然没读大学,但师傅肯定没少资助她。她是女孩,师傅最疼她。
“小弟,我们走吧。”大哥说道。
大哥看见我在圩场上站得太久,又什么东西都没买,知道我只是在回忆。
我第一次行窃那天,回到家,大哥问我一天都去了哪里。我说我去赶街了。大哥从我身上搜出了一元钱,问:“钱是从哪来的?是不是偷的?”我当然说不是。我说我和蓝上杰、韦燎他们抓得一条蛇,拿到收购站去卖,分得的。大哥当时信了。但是很快,收购站的钱被偷的事情传到大哥那里,我被大哥狠狠揍了一顿,要我承认钱是我偷的,是韦建邦教唆的。我当时想打死都不能说。大哥见我被痛打都不认,才觉得冤枉了我。他大概也认为,假如收购站的钱是我偷的,我的身上不可能只有一元钱。在这一点上,师傅的确是保护了我,也保护了他自己。因为那天,师傅一天都在村里晃悠,他有足够多的收购站失窃事件不在场的人证。
陈年往事,大哥是不可能追究了,甚至都不记得了。此刻站在他身边的弟弟,已然是人五人六、社会名流,纵使有可耻的过去,那都是可以忽略和谅解的。就像韦建邦,他如今人已死,一生和一身的罪孽都可以宽恕,并将归于尘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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