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亲戚
北京亲戚是奶奶的三妹,我的姨奶奶。
20世纪50年代初,姨奶奶跟随姨爷爷来到北京,姨爷爷在原北京酿造厂当搬运工人,姨奶奶在街道办工厂里制作戏衣。老两口没有多少文化,三个女儿也都没读到大学。
三十多年前,父母带着我和姐姐来北京玩,我第一次走进姨奶奶家。那时候他们住在宣武区槐柏树街,里外两间加起来也就是四十多平米,三个女儿住里间,我们一家四口和姨奶奶老两口住外间,住了大概一星期,现在都想不起来当时是怎么住的。只模糊记得,姨奶奶做的面条与众不同:红萝卜、绿黄瓜,都切得细细的,码在面上,配上喷香的炸酱,色味俱佳,让我大饱口福;另外,还记得姨奶奶家的房屋青砖青瓦,非常高大。我第一次出来上公共厕所,居然找不到回家的路了,哇哇大哭,后来是被一位胖邻居阿姨给送回去的。
从那以后,我每次到京,都是在姨奶奶家落脚,白天四处疯玩,晚上回去往往都很晚,但无论多晚姨爷爷和姨奶奶都等着我。我一进门,姨爷爷就让姨奶奶给我下碗面条,然后端来早已炸好的满是肉丁的炸酱,笑眯眯地瞅着我吃,问我这一天都去了哪里,明天计划去哪里,并告诉我第二天的路线怎么走最近最省力,等等。等我吃完了,姨爷爷还坚持让我用热水泡泡脚,说这样可以解乏……那样的夜晚,现在想来都异常温馨。 其实,姨奶奶家不仅仅是我们一家人的落脚点,姨爷爷在老家的三个兄弟,姨奶奶在老家的四个兄妹,以及这些亲戚们的亲戚,凡是到北京都去她家落脚。如此算来,一年到头,姨奶奶家好像客流不断。老家的亲戚们说到北京,开口就是姨奶奶家:
“俺小姑家就在天安门南边……”
“俺三大爷、三大妈家……”
好像姨奶奶家就是北京,北京也就是姨奶奶家了。但是,现在实在想象不出,多年来姨奶奶一家是如何接待照应我们老家这帮穷亲戚的。一家五口全靠一个最底层的搬运工人挣钱养活,哪有能力接待应酬呢?斗室一间,又是如何庇护异乡亲人,让他们在偌大的北京城安身度日的呢?
还有几个亲戚的后代学业无成,又不愿务农,干脆来北京投奔老两口,让他们给找工作。好像姨爷爷还真的托关系找门子,给他们找到了活计,虽然还是出力的临时工,但总算是在天子脚下生活了,这些亲戚们都很满意。
姨奶奶家不仅仅是“接待站”,还是“救济站”。前几年,逢年过节去农村老家探望诸亲戚,在每家每户总能看到某个物件来自北京,说起来一定是姨奶奶的馈赠。我们家就曾经有过一个使用了好多年的不锈钢锅,母亲说是她结婚的时候,姨奶奶特意从北京托人捎回来的。父亲现在年事已高,经常说到的一件事就是20世纪60年代初经济困难时期,姨奶奶多次往我们家寄粮票、饼干等东西,让一家人得以渡过生活难关。我还知道,老家另外一位亲戚当年得了病,也多亏了姨奶奶不问断地往家寄同仁堂的药才得以康复。
2003年,我来北京工作的时候,姨奶奶已经不在宣武区居住,而是搬到丰台区嘉园二里了。不到六十平米的两居室,呈条状,像根黄瓜一样,厕所就在“黄瓜”中间,一开厕所门,整个房间都弥漫一股异样的味道。她们的三个女儿早已经结婚生子,有了新家,但每逢周末都会回来吃饭。老两口平时无事,不是遛鸟、养鱼、喂蛐蛐儿,而是去捡拾破烂,楼道里、阳台上堆放着很多破烂。我第一次看到很诧异,还以为两位老人生活困难,就表示可以帮助他们,谁想姨爷爷笑眯眯地一口回绝,他说人老了无事可干身体就会长毛病,得找点事情干,可自己又没多少文化,只能干此行当,一来可以美化周围环境,二来又可以补贴家用,何乐不为。
P3-5
展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