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里的老宅
为迎合,也为彰显。
当周围已是高楼林立,我是主张拆除老宅,建新房子的。
冬日午饭后是晒太阳的好时候。刺眼的太阳光像是给老宅美颜了一般,陈旧破烂的柱子、门板、屋檐,包括瓦片,被太阳的一把金光照亮,眼睛看到的一切都明艳光亮,新贴的对联、窗花格外醒目。一对大红灯笼,高高地悬挂着,平日里难得有机会这样舒展,俯视着为过年忙碌了半个月的这一家。
父母惬意地躺在椅子上,闭着眼睛休息,接受着阳光的抚慰,昏昏欲睡。父亲怕我的脸晒着,早就准备好一顶草帽。我戴着草帽,坐在父母身边,悄悄地打量着已经不年轻的父母,在他们脸上的皱纹里寻找时间的背影和过往的岁月。暖暖的阳光下父母完全放松,表情享受,微微有一丝倦意。母亲满头的白发在阳光下如一根根银光闪闪的针,直刺得我心里一阵阵的痛。父亲又黑又瘦。我猛然觉得,和老宅一样,父母老了。心里的酸楚像洪水决堤般地将我淹没,我左右突围,寻找喘息的缝隙。
眼前灰色的水泥高楼挡住了我的视线,也改变了周围熟悉的环境。曾经一开门就看见的西山,在高楼后和我玩起了捉迷藏,只露出尖尖的山顶。我突发奇想:寨子里很多人家建起了楼房,何不让弟弟、弟媳将老宅拆掉,修个小洋楼,让父母享受享受?
我的提议马上被父亲驳回。他严厉地说:“以后谁也不许提修房子的事。”从小到大,父亲是溺爱我的。有生以来第一次被父亲呵斥,着实让我深感意外。
为什么不能拆老宅呢?
我不明白父亲为什么不让拆老宅,拆掉老宅多好。一想到要拆掉老宅,我像是长时间待在黑暗中,突然看到一个敞亮的出口般喜悦,为解脱黑暗的恐惧而浑身轻松:以后我再也不怕老宅楼梯间黑黑的小屋,还有爷爷奶奶每晚讲的那双从楼梯往下走的穿着绣花鞋的小脚,那是漫无边际的黑色恐怖和一双永远也走不下楼梯的绣花小脚,像梦魇一样控制着我,让我时刻处于恐惧之中。拆掉老宅就是拆掉记忆中的恐惧。黑色恐怖和绣花小脚因没有黑屋和楼梯的依附而无所依凭并灰飞烟灭。往后的日子里,恐惧只能在我的记忆深处睡大觉,我不会叫醒它们。我再也不怕天黑后,一个人去老宅后面的厕所了。强势地占领了我半生时光的黑夜,埋藏在记忆里的恐惧,都会随着老宅的消失而被淡忘。
弟弟则高兴地说,如果拆老宅,他四十多年前掉在老鼠洞里的玩具小汽车就会被挖出来了。一辆玩具小汽车,被一个硕大的老鼠洞吞没,一并吞没的还有弟弟童年最美好的记忆。父母以仅有的知识安慰弟弟带泪的祈求目光:地底下就是大海,大海的另一边就是美国,小汽车再也找不回来了。老宅心疼地看着这个孩子在老鼠洞前痛哭流涕,一个几岁孩子眼睛里流露出眷恋和不舍。多年后,家里打水泥地皮,老鼠洞和玩具小汽车被坚硬的水泥覆盖,弟弟的希望彻底破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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