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乡情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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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分前后,在北京,我和几个老朋友相约聚会,其中有位朋友是成就斐然的编剧。这位编剧朋友去聚会的地方,路上正好途经我家,他负责开车接送我。和他有日子不见了,我们随意聊起刚过去的春节,问对方都在哪儿过的年。编剧朋友是东北人,新近在安徽徽州屯溪区买了房子,全家人自然就在风光宜人的新家守岁。我依旧老样子,每年寒假总是要回成都的,3月份学校开学前再赶回北京。我告诉他,待我离开时,成都已是春暖花开,机场附近的田园,油菜花恣肆盛放,黄灿灿一片,真是美不胜收。即便已经在成都停留了将近两个月,我还是对它依依不舍。
听罢我的话,朋友笑了,他说:“我觉得你特别适合成都。你应该是成都那种气场中的人。”我略有些惊讶,还是头一次听人这么说,这与我的自我认识并不相同。于是,我提及另一位也是在北京工作的成都籍好朋友,我说她也是成都人,她比我在成都待的时间更长。朋友说:“她没有你适合成都,她身上并没有多少成都的气息,你就有。”我自然对外地人眼中成都的形象相当好奇,便追问他“成都的气息”到底意味着什么,他讲气息并非确定的介质,只可意会不可言传。我告诉他,到年底,我可是在北京生活了20年(至今已有26年),已经超过我在成都生活的年头。他摇摇头,说所谓一方水土养一方人,更多还是指童年少年时期的浸润和影响;成年之后,一个人固有的本性难以被改变……
我的朋友走南闯北,阅历丰富,看人看事老辣犀利。他随性的看法却勾起了我对“我与成都”关系的浮想联翩。苏东坡有首写成都蚕市的词,最后两句云:“诗来使我感旧事,不悲去国悲流年。”对作家来说,“流年之悲”恰如“白驹过隙”,几乎与生俱来。正因为离开了成都,一别两宽,我并不单纯是由于怀旧,却也早早就开始书写成都。30多岁时,我写的关于成都女人的随笔,发表在《成都日报》上,被不少当地朋友看到。有赞同的声音,也有不赞同的意见。听到家乡人的反馈,无论褒贬,我都觉得很享受。那时,我把自己放到成都之外来谈论它,以为这样就能更客观。我毕竟没有定居在成都,30多岁也还年轻。成都一北京,几干千米的距离,隔着日常生活丰富多彩的枝节,我打量成都的眼光或许就变得相当挑剔,只是当时并不为我自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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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适合成都吗?我是成都那个氛围和气场中的人吗?从读大学起,在火车上、校园里,出差的时候,或和新朋友聚会等的时候,凡是碰到陌生人互相猜测籍贯,几乎从来没有人会猜到我是四川人。听说我是正宗成都人,人家也都不大相信,说是不像。不过,我明白,之所以说不像,多半是因为我个头高,一张长脸,并非典型的四川人模样。普通话讲得不标准,四川口音却不重。
人,总是想要认清他自己,认清自己又如此之难……
成都有两千多万人,他们性情迥异,气质不同。“一娘生九子,九子大不同”,妈妈在表扬哥哥批评我,或者表扬我批评哥哥的时候,最爱这么感慨。话说回来,“一方水土养一方人”的老话也是没错,潜藏在每个人骨子里的地域基因,总是会在思想意识、行为方式、生活习惯等方面显露痕迹。我们身边确有不少这样的例证:随着年龄增长,某些人身上的“家乡性”反倒更为明显了。人是环境的产物,所谓“土特产”,也是适用于人的吧。
中国自古就是家国情怀浓重的国家。于是乎,真君子或是大丈夫须得以四海为家,小人才怀土。我不是大丈夫,放之四海就比较想家,虽然从未达到“乡魂入梦”的程度,到底还是更接近于怀土的小人,真是拿自己也无可奈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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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世纪50年代末60年代初,我的父母亲均在他们18岁那年,从各自家乡的中学毕业,来到成都读大学。大学毕业之后,留在成都丁作。爸爸是四川峨眉人,妈妈是四川自贡人。爸爸热爱他的家乡峨眉,有亲戚来就会刻意讲上几句峨眉话,过一下瘾。妈妈则不喜欢自贡,她很少主动回家乡。妈妈对家乡的疏离曾引来外婆对她的埋怨,小姨也不太理解妈妈为何对家乡的感情如此淡薄。一个人越是敏感,对他出生和成长之地的认识就越复杂,其情感指向就绝不可能只是单向度的。
爸爸妈妈在成都生活的时间超过了一个甲子年。他们在此学习、_T作、成家立业、生儿育女,也将在这里终老。从年轻时候起,他们就没有想过要去别的城市生活。爸爸的工作让他时不时到全国各地去出差。那个年代,中国人往往定居一隅,较少流动。爸爸能够到东南西北的北京、上海、广州、厦门、杭州、南京这些洋气的城市去公干,去开眼见世面,院子里的大人小孩都好生羡慕。可是,爸爸出差回来,每次都会对我们感叹:“还是成都好啊!你们不晓得,还是我们成都巴适(四川方言,意思是舒服、漂亮)……”我却偏不以为然,认为爸爸不过是对成都更习惯罢了。
当然,爸爸妈妈并非一味地维护成都,他们对成都也有很多不满意之处。但我听起来,他们对成都的批评更多只是自家人的抱怨,有一点恨铁不成钢的味道。在这个偏居中国西南部的城市生活,他们特别踏实心安。每次到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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