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狗

昨晚，我又梦到了我的狗。

我觉得它一直跟我在一起，有时在我前面，有时落在身后。不管怎样，似乎它从没真正离开过我。

遇见它时我九岁，过去三十年了，我还是常常梦见它，而且越来越频繁。有时，我觉得它就在我身体里面。事实也的确如此。

这一次，在熙熙攘攘的解放碑，我们碰见了。然后，我们去了两路口的大田驿站，那是间不错的酒吧，老板吉他玩得很溜，光头上总套个褐色鸭舌帽。他是开酒吧的，但自己从不喝酒。他还是个诗人。我们靠在玻璃花窗边嚼着口香糖，喝兑雪碧的伏特加，开始聊一些过去的事儿，就是没说分别之后发生的那些事儿。也许我们说了，但肯定没提到那些真正的东西。当然，我也没问。“让分别成为一个谜。”一个丰满的女孩在唱一首没听过的歌，我只记住了这句。

这晚，我们喝多了，在酒保的怀里睡着了。我们喝光了酒杯里的眼珠，那些幽蓝的、浊白的或是灰澄澄的赌注。

我是在放学路上捡到它的。

从和平小学回家有一条近路，那就是横穿南湖菜市场，再过个街，就到胜利二路了。

当时，它在菜市的垃圾堆旁找食。那种脏兮兮的、到处可见的癞皮土狗。我之所以注意它，是它只有一只眼，左眼球不知被哪个人用什么东西——也许是尖头的木棍——捅瞎了，眼皮耷拉，脓汁和眼泪从深黑色的眼眶里滴淌出来，远远散发出一股腥臭。我经过时，它用那只仅存的眼珠盯着我。但使我害怕的，是那只破碎的瞳仁，就像砸碎的玻璃被混乱地装在一堆液体里。

虽然没多少经验，我仍然知道，这时贸然跑开是不妥的。我小心侧行，试图绕过它。可不知我身上有什么东西吸引了它， 我感觉它蓦然停顿了一下，赫然从身后缓缓地撵过来。我不敢回头，更不敢与它对视。但我没有别的办法。我走几步，它走几步；我停，它也停，蹲下后腿，两只前爪撑着地面。

就这样，它一直跟着我回家了。

直到远远看见门口做煤球的父亲，我才长吁了一口气。

父亲冲我吼道：“你从哪儿带了条丑狗回来？嘿！还是个独眼龙！”

他顺手抓了一根晾衣服的竹篙朝它掷去，嘴里一边还发出“嗖嗖”的怪声。这条街上，人们都习惯用这种声音来驱赶讨厌的动物。竹篙并没击中，它仓皇溜出很远，一边跑一边回头。

第二天放学后我回到巷口，又看到了它——但上次我体味到的那种凶恶奇异地消失了。它蹲在地上，用唯一的那只眼忧愁地看着我，好像它流浪了这么久，只是为找到我。

说不清为什么，我觉得它就是我的。

我领着它，绕到后院的露天坝子。那里很安全。无论对它， 或是对我。晚上我端了一碗剩饭去，它悄无声息地从黑暗里走出来，吭哧吭哧，那种贪婪又满足的吃相我从未见过，甚至连碗底的积垢都舔舐得干干净净，在夜色里透出一些反光。

它开始跟着我走在街上。

“这杂种也丑得太出奇了！”我们街上的海棠麻子拦住我， 很嫌弃地问，“这是不是变种啊？”

他的跟班，那个讨嫌的苟三马上附和：“你看，你们两兄弟长得太像了，去，找个镜子来。”

……

我的狗 — 1

寂静 — 21

哦，爱情啊 — 42

他没有自己的名字 — 66

一个没讲完的故事 — 85

最冷漠的人 — 105

棋子里有什么 — 122

一副好架势儿 — 144

拣时光 — 159

海棠大酒楼 — 177

温柔的时刻 — 19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