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州文选/钱塘江学·严州文化全书》:
某闻人之有病,以药为医;国之有病,以言为医。药当医于未病之前,若言不可发于已危之后。某观今日之病,虽未至于膏肓,亦不止于肤腠矣。阁下国之良医也,某愿持砭石为左右之助焉。阁下能容而纳之乎?然某亦尝不避诛戮,上为天子言矣。
或者谓匹夫之贱,欲干人主之知者,当以谀言软语揄扬圣德,歌咏时政,假左右之人为之先容,然后可以致身于青云之上。今某无名之贱士,不能附权贵,敢以逆耳之言上渎圣聪,间君臣之同,是犹一缕之丝,引千钧之重,可谓太不知量也。纵累言千万,又安能达九重之深哉?将立见诛戮矣。愚殆以为不然。
夫古之明盛之朝,好贤喜士,闻一善,固有朝奏而暮召者。纵有触犯忌讳,不蒙赦贷,罪亦旋至,安有寝而不报?某观今日之盛,直古今无有。然书之上也,待罪已久,竟入无报,使狂狷之人愈生愤懑而不能自已也。然区区之意,以方今之弊有三:入仕之源太浊,不急之务太繁,宦寺之权太盛。夫人仕之源太浊,皆缘宦寺之权太盛而致。然固当以立资限而澄其弊焉。今也既不能达九重之深,当于宰相之资、副天下之者进其说,欲为万世建治安之策,非为一身而求进也,将欲图天下社稷之利也。
某窃以谓自古帝王多恃一己之聪明,不为后世子孙之计,起苴造罅,言不加恤;及其衅成孽大,方有后世之悔。某虽家贫,急于亲养,不能遍览群经,然初尝驰骋乎古今上下,粗历古人之事。愚请试言之。
自三代而下,莫盛于汉、唐;功德之隆者,莫先乎武帝、光武、明皇。后世之言人君之圣者,亦必以是三君为言也。某以为败汉唐者,亦是三君也。徒以我之聪明,人莫己若,其驾驭阉宦,若身之运臂,无适而不随,假以机密,渐溃成风,致子孙有不可制之势,殊不知衅起于当时也。武帝数燕后庭,潜离宫馆,所论奏机事者,多以宦官主之。至元帝之世,遂有显、恭之徒,萧、周之祸。光武起中兴之功,要官悉用阉人,不复杂调他事。延平之后,委用渐大,郑众之徒,参谋禁中,同恶相济,中外服从,相乱区夏,汉亦寻灭。唐明皇享升平之日久,财饶志足,赏僭爵滥,委用阉宦,若父之爱子,无请而不从。委以要职,分提禁兵,延及肃、代,专倚悍卫。至于天祐,大权至不可复收。三君产汉唐之祸,章章可见矣。我天子聪明仁圣,当遏乱略于将然,杜奸邪于未盛,乌可起苴造罅,蹈是三君之失哉?某以为人才混淆,财赋不足,缘宦寺之权太盛。
不惟此也,又恐有后世难制之势,亦缘今日而起也,某所以言尤切焉。夫日奉禁廷,以承宜、太尉为不足,必以师、保、傅为快心。出其门下者,以小使臣为可羞,必以团练、观察为足意。持节传命,恩固主心,伸缩有轻重,举动摇山岳。其间甚者,有挟气球之野夫,谈命书之贱士,或以伶伦而见收,或以谈谐而获用,或以花石而得官,或以煎茶而被命。出则奔驰于马足之后尘,入则俯首于尊俎之前列,悉皆横金衣紫,杂处朝端。又有能承颜顺意,奉一时之欢笑者,既蒙不次之升擢,又获无穷之锡予。论其才能,则无有也。又有簪缨之后裔、挂籍之名儒,开口谈先王,自以身为孔孟,语其名节,则埽地矣。悉沐身薰手,愿出其门,得预姻娅之列者,则举族相庆,巨镇雄藩,请为其使,削百姓之膏血,供无厌之须求,奔走馈献,动以万计。虽身为禁从之贵人,名实出于宦寺之门下。出拥驺从,则意气洋洋;人同仆隶,则志趋龌龊。竞为鄙佞贪沓之士,殊无蹇蹇谔谔之节。人为之羞,己不知耻。如此,则仕源不清,盖可见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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