莽苍苍的大山,莽苍苍的蓝天,它们的边缘在哪里?山脚下,毛茸茸的草坡,依稀辨出有一条时断时续的小径。小径蜿蜒着,由粗变细,在山弯那边一晃,直伸到山里去了。
西斜的骄阳,给山里带来一片令人恐怖的寂静。明朗的天空显得很高很高,刚刚凝聚在一块的白云,只停留了一会儿,随即被一股风吹散得无影无踪。空气是那么暴烈,几乎没有一丁点的湿润,闷得要命。四面的陡山,像蒸笼的四壁,聚起缕缕冉冉升腾的气霭,蒸得路边的小草蔫地褪了青绿,一些叶片泛出些许枯黄色的悲哀。这山沟没有村庄,也不见一个路人。
他像个迷途的羔羊,胆怯地迈着疲倦的步子,“有一个伙伴该多好!”他曾经厌烦群体生活,现在他承认自己的想法是可怜的。
他是为了创作参加全国摄影展览的作品到这山里来的,一时大意,竟找不到出山的路了。他第一次到这大山沟里来,每一处的景状都觉得相似,以至无法辨明方位,差不多有一个小时了,几乎是在原地胡乱地转起来。他又渴又饿,尽管正当青春壮年,血气方刚,从来自信心很强,但要与这亘古有之的大山相抗,却也感到自己过于渺小与软弱了。他害怕了,一种莫名其妙的恐惧心理,在他的心坎上爬动着,也许是怕太阳移得太快,怕黑夜来得太猛吧。他对着大山,声嘶力竭地呼喊,想打破这难挨的寂静,多么渴望能有人呼应他的声音。然而,声音回转了几圈,随即被大山吞噬,不留半点痕迹。他愈加害怕了。
他顺着时断时续的小径,盲目地疾走。脚下是小草的沙沙响声,单调艰涩的声音使孤独的旅者越发灰心丧气。
小径拐向山嘴的转弯处,猛然间冒出一个人来,人影小小的,像从天上掉下的一块黑石。黑石滚动着,越来越大,越来越清晰。他像看到了救星,像落水的人碰见了一只小船。他大喊着向黑石扑去。
黑石停住了。是个半大的孩子。
孩子怯生生地望着他,晶亮的黑眼珠滴溜滴溜转动,身子不时向后退着,仿佛只要发现对方稍有可疑之处,便准备随时跑掉。
“别怕。”他说。他看出这山里孩子警惕中又有几分怯懦的心理。“我是城里来的,迷了路,想打问个方向。”
“城里来的?”孩子喃喃自语着,黑亮的眼睛盯上了他那如女人般的卷发。“来这山沟沟里干什么?”
“随便转转,”他尽量做出一副让人信赖的表情,“看看山里的景色呀!”
“看景色?”孩子更迷茫了,“从城里跑到咱这山沟里来看景色?”
“是的。”卷发点点头。
孩子像是忽然醒悟到了什么,小嘴一咧憨憨地笑了,“对哩,咱这山里有的是好景,山那边,有一大片杏树林,开起花来,粉嘟嘟的一团,招惹来成群成群的蜜蜂、蝴蝶……对了,山脚下,还有一条清亮亮的小河,村上的人都叫它清水河,那河就像银亮亮的带子,七扭八拐,把大山也拴得牢牢的……”
“小兄弟,我不是问你这个,”卷发突然打断那孩子的话,“这山里的景象,我已看过了,我只是想问问出山的路怎么走?”
“噢——”孩子略有所悟,“看过了,要回家?”
“是的,是的……”卷发点点头。
“那你说,咱这山里,哪样景最好?”
卷发有点不耐烦了。这孩子也是,问你话呢,你不回答,却要反问别的。他有心克孩子几句,想想又忍住了。自己毕竟是有求于人家,惹翻了,他扭头一走,把你撇在这里,咋办?山里的孩子野,说不定……他换了一副亲热的笑脸,亲昵地拍了孩子一下脑壳,说:“要说景色嘛……哪样都很好!只是我心急着赶路,回城还有急事呢!”
“赶路?”孩子眨眨眼,好像这阵儿才明白他要赶路,“那你走错了嘛!进城的路在那边,你咋背着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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