衡朝北境,归鹿城。
归鹿城虽有城名,却比不得一般城池,它由边境军所改建,面积很小,平日里人并不多,但到了每月一次的马市,此城便是整个边境最热闹的所在。因朝廷封锁边境,只有少数几家领了官号的商户能够越过边境,深入关外做生意。其他时候,关内关外的交易便只能依靠马市。
每月的初一至初三是马市,足足有三日光景。关外异族部落的人可带着皮毛、生鲜药材、牛马羊等物,进入马市与关内的人交易,他们甚少需要银两,往往是以物易物,换取日常需要的布匹、茶叶、铁货杂货,甚至贵重的金银法器、书籍,等等。
故而每月初一至初三,小小的归鹿城挤满了各色人等,在浓浓的马粪味中,南来的异族人,北上的商户,彼此间讨价还价,伴随着马嘶驼鸣,纷纷杂杂的嘈闹声直至夜深。
老杜是归鹿城中一家客栈的掌柜,也兼着账房,大概是与北境水质不合的缘故,才四十出头便脱发严重,他又是个要体面的人,脑袋上便经年裹着厚厚的头巾,看着既不像关内人也不像关外人,倒像个西域人。
这日是本月马市的第三日,归鹿城中大宗的买卖基本上都已尘埃落定,只余下一些小宗买卖尚在讨价还价地拉锯中。老杜的客栈门口堆着一摞摞车轮大的烙饼,这是他让伙计们连夜烙出来,是为离开归鹿城的人们备下的。将要回草原、山林的丹狄人、赫努人等,回程漫长,路上须得有又便宜又能抗饿的吃食。将车轮大的烙饼晾干,切成条状,结结实实地塞入干粮袋中,这回去的一路能吃上许久。早间整整齐齐一人多高的五摞烙饼,午后已只剩半人高的两摞。
店内已热闹了两日,此时多数住客也已离开,伙计们拎着清水,胳膊夹着笤帚,开始一间间地打扫客房。老杜半倚在老旧开裂的杉木柜台,偏着头,皱着眉,看伙计们粗手粗脚地做事,几次想要出言呵斥,终因店里还坐着几位客官而硬生生忍了下来。
近处的八仙桌旁坐着两位姑娘,中原人打扮。年纪稍轻些的眉目轮廓甚深,不苟言笑,背后别着一柄弯刀,刀鞘上镶着七八种颜色各异的宝石,一看便知颇为贵重;另一位身着绛红衫子,身上并无兵刃,言笑晏晏,与这个灰扑扑的客栈格格不入,眉目问自有一股慑人气势……老杜摸不清她们的来历,偷眼看了两次,皆被绛红衫子发觉,他慌忙垂下眼帘假意看账本。
这时有人迈进店来,老杜连忙上前招呼,来人是位文士模样的人,约莫三十来岁,半旧的月白衣衫,腰带上缀着细细的暗色银链,估摸是哪家商队的账房先生趁着商队开拔之前来歇一歇。这文士看了一眼那位红裳女子,便垂目行至角落处的桌子,只要了一壶清茶,连茶果都不要,自顾拿着一本书看。
这边八仙桌旁的两位女子却点了满满当当一桌子的菜,从一品豆腐到油爆双脆,从锅烧鸭到蜜汁梨球,每道菜却不过夹了一两筷子便搁在那儿。老杜看在眼里,疼在心里,好多食材都是大老远运了来的,就这么糟蹋实在是浪费。 “掌柜的,把烙饼切一块端上来。”绛红衫子拿竹筷遥遥点了点门口的烙饼,声音清脆。
烙饼虽不值钱,可也舍不得她们再浪费,老杜赔着笑脸道:“这饼可实在,是马队驼队路上的嚼头,姑娘你们才两个人,怕是吃不了这一整张。”
“不要你操心,只管切了端上来。”绛红衫子语气不容反驳,眉目间已有些不耐烦。
老杜暗叹一口气,亲自去门口拿长刀切了烙饼给两位姑娘端了过去。
“阿勒,吃吧!”
绛红衫子将烙饼盘子朝着配弯刀的姑娘推了推。阿勒点点头,也不客气,伸手取过一张饼,在酱汁牛肉的盘子里拖了拖,卷一卷,连着酱汁裹起数块肉,大口吃了起来。她这吃法与吃相都颇为粗放,着实不像中原女儿家的模样。老杜眨眨眼的工夫,她便已风卷残云般地吃了两三块,正伸手拿了最后一张块,将盘子里所剩的酱汁牛肉尽数裹起,送到嘴边……旁边的绛红衫子只夹了一小块蜜汁梨球在口中嚼着,她双目望向店门外,目中已有些许不耐烦。
莫非她们是在等人,所以才点了这么一大桌子的菜?可哪有客未至,主人先把菜吃了的道理?老杜不解。
从店门外投进来的日光缓缓移过第三排青砖和第四排青砖之间的缝隙,明晃晃的,晒在一只正起劲搓手的金头大苍蝇身上。老杜店里没有刻漏,看日影大概能推算个,八九不离十,他估摸着应该快到申时了。
伴随着阵阵马铃声,外间一大波喧哗声由远及近,很快,一群人风尘仆仆地拥进客栈来,身上夹杂着浓烈的汗味和马粪味。
“老杜,赶紧!羊肉丸子热汤面,还有洗澡水,快!快快!”
为首的紫袍客商是老杜这儿的熟客,他们是少数几支领了官号的商户之一,半月前出关,此时刚刚回来,在归鹿城修整两日再回关内去。
老杜热络道:“我还想着呢,算算日子,你们也该回来了!瞧佟老板这一脸喜色,想来这趟是没走漏。”
“混口饭吃而已。”被称为佟老板的紫袍客商打了个哈哈,“披星戴月、风餐露宿的,没点油水谁干这个呀!赶紧的,兄弟们都饿了!客房可备好了?”P3-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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