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派话剧研究论文集》:
商业竞争的背后是市场法则的捉弄和安排,是公平的,又是无情的。过气的影星杨耐梅1942年登上话剧舞台演《王熙凤》,难逃被揶揄的命运。观剧反应是促使演员不断提升的动力,但压力和动力并存,娱乐圈内部的流动性本身便折射出了艺人生活的不稳定性。艺人们往往自寻出路,同时涉足电影和话剧成为双栖明星的大有人在。一度踏入电影圈的话剧演员就有石挥、张伐、韩非、乔奇等人,可当话剧行情好的时候,明星又都转行演话剧。以至于导演桑弧在一次筹备新戏之时,竟发愁觅不到合适的男演员。商业竞争促使各剧团推出令人惊艳的剧目来“打对台”,并发明出了“明星制”“新闻发布会”“潮流化”以及各种“噱头”来为自己造势生威。毕竟近海言商的风气由来已久,在上海滩立足总要足够精明才行。譬如京剧到了沪上就格外注重演员扮相并增添机关布景,摇身一变成为海派京戏,才能唱个满堂彩,而这无不透出演剧市场残酷竞争的硝烟味儿。
因此,海派文化不断的精进向上、推陈出新,正是为了适应复杂的商业环境及多变的观众需求。如同独角戏、滑稽戏都是从文明戏脱胎而来终成一家之风,各种娱乐艺术之间无门户之见的互通交流是常态,而这正体现了海派广博包容的品质。所以能同时涌现出舞场、电影院、话剧院的林立及申曲、弹词、滩簧的遍地开花,林林总总地成就了光怪陆离的上海滩。像明星公司拍摄的《大家庭》,文明戏演过,也被改编为申曲。当时的大世界等游乐场就索性将多种娱乐聚集在一块儿,让游客流连忘返,从中午逛到子时也是常有的事儿。与话剧多集中中上阶层的市民观众不同的是,游乐场是智识较低的小市民的乐园,但并不完全像评论所说的一律泥沙俱下,仅余城市污浊。唐槐秋1936年率中国旅行剧团开演《雷雨》《茶花女》前,就特意观赏了“上海卖铜钿的戏”,“先到共舞台看《火烧红莲寺》,布景的噱头给了他不少的惊奇,又去看了周信芳的京戏《明末遗恨》等,和大华屋顶戏场的《茶花女》”,并称赞《茶花女》里的“草裙舞”跳得不错。①1937年6月上海业余实验剧团公演《武则天》,团长应云卫专门到皇后剧院观看了王美玉主演的改良文明戏《武则天》。那么,纵观海派话剧自身的演进过程:从辛亥革命时期加即兴演说到后来加唱加演,甚至穿插外国歌舞团的噱头以招揽观众,到逐步改良成为带有商业性的以市民观众为主的通俗大众剧,正是中西古今兼收、注重吸取各门类艺术精华的产物。海派始终记得从民间文学和旧文学来输送养素,并擅长将民间通俗故事改编成舞台剧,像《梁山伯与祝英台》《潘金莲》。而且确有演员兼具表演传统戏曲的功底,如演“潘金莲”的李绮年因是广东红伶出身,练过装蹻工的她做了小脚潘金莲,步步金莲,行来步步娇,着实开眼。①值得一提的是,此人在1950年代亲下南洋自带话剧团演出,却落得个服食安眠药自杀的下场,不免令人感叹。在沪地风靡近五个月、创下票房历史纪录的《秋海棠》里,石挥扮演“女青衣”开唱《苏三起解》的序幕是观众交口称赞的“噱头”。而海派一开始便扮演一个首当其冲接受西风浸染滋润的文化角色,在朝向民间的同时不忘初心,《钦差大臣》《梁上君子》《多夫宝鉴》等外国名著、名电影改编的盛行,正是海派善于吸纳新生事物、学习先进文化的结果。这样,海派话剧在牢牢抓住通俗观众的同时,也将高雅一派的观众收归,诸如爱看欧美电影的人自然会被吸引。不同类型的剧目的上演正体现了海派博大的品格。
唯有能容,才能终成其大,这是海派的精髓。从不断的外来引进和渗透中激发起内部的矛盾冲突,不仅是海派亦是各类文化所要经历的砥砺磨炼。放眼今天的《今晚80后脱口秀》等节目,谁又能说这不是海派娱乐文化的传承呢?上海滑稽戏表演要上春晚的传言一度沸沸扬扬,虽然拟将方言改成普通话的想法遭人非议,但也不失为是一种“普及”的积极尝试。而一想到滑稽鼻祖王无能历史上一人能独揽全场将学方言唱戏曲说笑话讲故事“汇”成一堂,就足以让人感慨其多么“有能”了。嗨,这就是连一个中原人也能了解的海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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