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父亲的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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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因霍乱去世了，刚出生不久的小弟弟也夭折了，母亲伤心欲绝。外祖母带着母亲和阿列克谢来到下新城，三岁的阿列克谢将如何面对这个陌生的世界呢？
在狭小的房子里，我的父亲躺在窗下地板上，他身上穿着白衣裳，身子直挺挺的；他光着脚板，脚指头奇怪地张开着，一双可亲的手安静地放在前胸，手指也是弯曲的；他那一对快乐的眼睛紧闭着，像两枚圆圆的黑铜币，那张和善的面孔乌黑，难看地龇着牙吓唬我。
母亲半光着身子，下半身围着一条红裙子，跪在父亲的身旁，正在用那把小黑梳子，把父亲那长长的柔软的头发从前额梳到后脑勺。那把小黑梳子是我喜欢的东西，我常常用它锯西瓜皮。母亲梳头的时候老是自言自语，声音低沉而且沙哑，她灰色的眼睛肿得仿佛要融化似的，大滴大滴的泪水直往下落。
外祖母拉着我的手。她人长得圆圆的，大头，大眼睛，松软的鼻子挺可笑。她穿一身黑衣裳，整个人都是软绵绵的，好玩极了。她也在哭，但哭得跟我母亲不一样，总是挺老练地伴随着母亲哭，像唱歌似的，浑身发抖，还拉着我往父亲身边推。我躲在她背后，死活不愿去；我又害怕又觉得怪难为情的。
我从未见过大人哭，也不大明白外祖母再三说的话是什么意思：“快去跟你爹爹告别，往后你就看不到他了，他死了，乖孩子，他不该死啊，不到时候就走了……”
我刚刚大病初愈，才刚下地。我清楚地记得，在我生病期间，父亲看护着我，他总是一副可亲的样子。后来，他突然不见了，外祖母接替父亲来照料我。外祖母是个很古怪的人。
“你是从哪儿来的？”我问外祖母。
外祖母回答说：“从上头来，从下面来，我不是走来的，是坐船来的！在水上可不能走路，小鬼！”
她这话真可笑，简直让人摸不着头脑。我家楼上住着一些留着大胡子并且染了头发的波斯人，楼下的地下室里住着一个黄脸皮的加尔梅克族老头子，是个卖羊皮的贩子。在楼梯的栏杆上可以玩滑滑梯，要是不当心摔倒了，就翻着筋斗往下滚，这一点我是很清楚的。这又与外祖母说的水有什么关系？全是哄弄人、乱了套，真叫人好笑。
“为什么对我说是小鬼？”
“因为你爱多嘴。”她也笑着说。
她讲起话来语气亲切、快乐又流利。从见到她的第一天起，我就和她成了朋友，现在我希望她快点儿领我逃离这间屋子。
母亲使我感到压抑，她的眼泪和哭声都在我心里引起别样的恐惧。我第一次看见她这个样子，母亲平日里一向态度严厉，很少讲话。母亲人高马大，骨骼坚硬、手劲特大，她总打扮得很干净。
可现在，仿佛所有的一切都乱了套。往日她的头发整整齐齐地盘在头上，像戴了一顶光亮的大帽子，现在却披散在赤裸的肩头，滑落到脸上。她有一半头发编成一条辫子，不时荡来荡去，轻触着父亲那张沉睡的脸。我在房间里站着，站了好长时间，但母亲没有理我，甚至没有抬眼望我一下。她一直在给父亲梳头，不停地大哭着、哽咽着，眼泪直往下落。
几个穿黑衣裳的乡下人和一名警察站在门口伸头朝屋里望了望，那警察气呼呼地喊道：“快点儿收拾抬走！”
窗户上挂着一条深色的大披肩，代替了窗帘。有一次，父亲带我乘小帆船游玩，忽然，一声霹雷响过，父亲乐了，他用双膝紧紧地夹住我，大声对我道：“别怕，葱头，没关系！”
此刻，母亲忽然吃力地从地板上站起来，但立刻就坐下了，仰面倒下，头发铺散在地板上。她那张惨白的脸变得铁青，两眼紧闭着，像父亲那样龇着牙，用可怕的声音说：“快关上门……把阿列克谢抱出去！”
外祖母连忙把我推开，跑到门口，喊道：“亲爱的邻居们，不要怕，不要管她，为了基督，请你们走开吧！这不是霍乱症，是生孩子，请原谅，好人们！”
我躲到箱子后面，从那里看母亲在地上打滚、呻吟，牙齿咬得格格地响。外祖母在她身边爬来爬去，亲切又快乐地说：“为了圣父和圣子，瓦留莎，忍住疼！圣母保佑……”
我被吓坏了。她们在父亲身旁的地板上忙成一团，有时还碰到他，唉声叹气，喊叫；可是他一动不动，仿佛还在笑呢。她们在地板上忙了很久。母亲好几次站起来又躺下去。外祖母像一个又黑又软的大皮球似的，从屋子里滚出去又滚进来。后来，忽然在黑暗中听到有一个小孩儿的哭声。 P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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