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了,没有一丝风。
董亚宁站在窗前,看着寂静的庭院。
南墙边一排光秃秃的大树,每一棵都有合抱粗。树荫里的秋千,静静的,一动不动。
突然,一道闪电滑过夜空,庭院瞬间一片银白,树影舞动着,像妖怪似的飞起来,扑到秋千上……四周又恢复了黑暗,只一会儿,隆隆的雷声由远及近。
董亚宁纹丝不动。
雷声那么近,像是炸弹落在头项。
过了一会儿,他才回了下身。
这是今春第一声惊雷,来得也未免太早了些。
他慢慢地踱着步子,手里捏着一个旧网球。因为旧了,网球表面的绒毛有点儿发硬板结。狮子般的大狗伏在地上,毛蓬蓬的脑袋一动不动,亮晶晶的眼珠却跟着他的动作慢慢转动。
叮的一声,他停下来,看了眼电脑屏幕,页面弹出了一个对话框,附上一张图片。
“恭喜您。”
他的眉舒展开,将球抛了出去。大狗灵活而轻捷地弹跳起来,一口叼住了。他坐下来,仔细看着页面上的文字。日文对应英文,内容详细、全面。核对无误后,他点了确认,才返回去再看一遍图片。
图中的宋人书法品相极佳。他等了很久,才等到它面世。拍卖的过程漫长而艰苦,他始终没有放弃。过不了多久,它就会回到故土,来到他手上。 这一天,他等了太久。他似乎已经闻到那跨越近千年历史的故纸和陈墨散发出来的迷人香气。
大狗叼着网球来到他身边,将下巴搁在他腿上。他摸了摸它的头,将网球又丢了出去,微笑地看着它像屋外的闪电般跑开了。
邮箱提示有新邮件。他打开来看,是英格兰的地产经纪人给他发来的。他迅速浏览,两宗正在进行的房产交易十分顺利。他回复了邮件,坐在那里,将附件里的文字资料和图片细细地看了一遍。海德公园的公寓没什么特别,位于小镇的村屋却可爱至极。他看着屋后那平整的草地、石块堆砌的院墙,渐渐地出了神……外面下起了雨。他起了身,走到窗边,向外看了看。
起风了,秋千轻轻晃起来。
雨滴打在窗上,细细碎碎的,像秋千下的喁喁细语……像被谁推了一把,他不自觉地向前走了一步,待看清那不过是晃动的树影,并没有人时,心脏又像是被那只手给握住了。
好一会儿,他才深吸了口气。
他看了下手表——北京时间午夜一点,伦敦时间下午五点。
那边,天还亮。
而此时,他仍毫无睡意。
他坐下来,随手拿过一支绘图笔,在图纸上勾勒着。
夜深了,笔尖摩擦纸面的声响十分清晰。
画好了,他又提笔在纸上做了标记,写下说明。字很潦草,可是没关系,看的人会懂……就是不懂也没有什么。只是此时此刻,他必须这么做,否则,会有一只手不住地捏弄他的心脏。
老式的写字台上,墨绿的羊毛毡托着透明玻璃板,这种旧式的装置,在这套老公寓里处处可见。旧照片被压在玻璃下,有黑白的,有彩色的……不过,彩色的其实只有一张,因为受过潮,照片上人影模糊。可它仍然被放在这里。他盯着这张几乎看不出原样的照片,手指轻轻在玻璃板上移动着。
这是谁,那又是谁……指尖触到白色的裙角,轻轻点了点。这裙角似乎飞了起来,拂到他的腿上。
她穿白裙子时是什么样子的,此时,在他的脑海里竟也是模糊的。
他怎么想,都想不起来了。
白裙领口处那只胸针却仍清清楚楚地印在脑海,奇怪,周围越模糊,它就越清楚……他闭了下眼睛。
耳边有歌声,他伸出手,似乎有一只柔软的手握住了他的。
那是什么歌,此时,他竟也记不得了……如潮水般的笑声和叫声、篝火与海浪,一道将他们推到一起。
“董亚宁,来一个!邱湘湘,来一个!你们俩,来一个!”
他身子一震,睁开眼。
玻璃板下仍是模糊成一片的彩照。
他将图纸拎到传真机前,拿过手机拨了电话。他拨了几通,对面才有人接听,他看着文件传输成功的提示,开了口。
“喂,去古董街帮我找样东西吧,图样我传真给你了。我马上就要。对,马上!”他说着,语气是不容置疑和推拒的。
旧网球又被大狗叼了过来,放到了他的膝上。他伸手接住,看着大狗那亮晶晶的眼睛——新玩具有那么多,新网球也有一箩筐,它唯独对这个情有独钟……
他挂断电话,将球嗖地一下扔了出去,看着大狗飞奔而去……
手机响了两声,是付款成功的提示。
那幅小字到手了。
他会亲自把它带回国的,回来后的第一件事,就是送给师傅鉴赏。
师傅的寿辰就要到了。他最惦记的那个人,今年会不会出现?
董亚宁盯着玻璃板。
他不知道。
他只知道,今晚又是一个不眠夜。
而且,他错了,那只手仍然在捏弄他的心脏……他抓起手边的纸和笔扔了出去。
什么东西碎了。
他不在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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