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湾
盛夏来临,生命进入了平稳的旺盛期,柳树的枝条和叶子不再如春天里那样奋力地改变自己,墨绿的叶子像若有所思的中年人一样波澜不惊。那些会结果实的生命自然有些不同,杏树的叶子再茂盛也没法遮住娇黄的果子,它们一嘟噜一嘟噜地挂在枝头摇晃,如同孩子们禁也禁不住地嬉笑。不会爬树的孩子守在树下玩,等着来一阵风,熟透的杏子就会自己掉下来。每到这时,麦子也就黄了,辛苦了一年的大人就等着这几天。麦穗干剌剌的在热风中刷刷刷互相推搡,女人们心里喜滋滋的,嘴上一再地说:“又到麦黄六月天,麦地热得像火炕,想起就愁!”说着就嘎嘎地笑起来。
眉叶的弟弟去年这会儿还没生下来,鼓鼓地撑在母亲的肚子里。母亲高高拱起的肚子一天天往下沉,老人们都说无论如何会生在麦子开镰前。母亲自打学会拿镰刀,第一次没有去六月天的麦地。母亲像等着父亲借钱回来一样在院子里转出转进地等着坐月子。眼看着水川地的麦子一块一块地割起来了,肚子却还是没有一点动静。第三天露水刚散,母亲就提起镰跟着父亲下地了。
“眉叶妈,这会了还去割麦?儿子不生了?”
“人等得,粮食等不得了,割完麦子消消缓缓再生。”进了麦地,母亲左蹲右蹲也伏不下身子,父亲半蹲着拢过一镰麦秆用左手握住,刷一镰贴着地皮割断,刷,刷,刷,一会儿就割到了地头。母亲还在这一头干着急,父亲就对着她嘿嘿嘿地笑:“你就在那头等着,我这一趟割回来你码垛子。”母亲就挺着大肚子提麦捆。父亲割下的麦子像各自玩耍的孩子一样,东一个西一个地散落在麦茬地里,母亲一个一个地把它们叫回来。提了三天麦捆子就生下了弟弟。生下来就取了个名字叫忙生。
今年没人生孩子,原以为除了盼麦子黄盼杏子被风吹下来就没别的盼头了,后院废弃的土蜂窝里却孵出了一窝小啄木鸟,共三只。
“爸爸爸爸,敢看一眼吗?老的飞出去寻食了?”
“才出去了一只公的,母的还在窝里呢!”
“爸爸爸爸,敢看吗?毛短的一只飞出去寻食了!”
“母的出去了,公的还在窝里呢!”
“那到底啥时候公的母的才能一起飞出去呢?”
“小啄木鸟满月了!”
眉叶和妹妹就耐心地等着小啄木鸟满月。
“爸爸,啄木鸟今天满月了没?”
“没有。”
“爸爸,啄木鸟今天总满月了吧?”
“没有。”
问了几天,父亲终于答应去看看。眉叶姐妹俩伙同几个邻居小孩搬来木凳,要父亲踩上去看。土蜂窝是在黄土墙上掏的一个洞,洞口用泥坯堵起来,中间留一个指头粗的眼儿供蜂子进出,后来,不养土蜂了,蜂窝也就废弃了。这一对啄木鸟不知怎么发现了这处豪宅,就把风化了的方形土坯的一角啄得更大一点,成为它们的出入口,在蜂窝里安了家。
父亲小心翼翼地踩上木凳,一边哆嗦着慢慢直起腰来一边说:“老的可别在家啊,老的嘴可硬呀,你们都见过吧,村口那几十年的老柳树它‘卜卜卜’几下就啄一个洞啊,像你们这小脑袋瓜子,嫩得像薄皮瓜,它只要啄一尖嘴,保准从前脑门子啄到后脑勺子。所以啊,大人不在的时候你们一定不能到窝边来——哎呀呀呀呀……”父亲只瞧了一眼就从木凳上跳下来,孩子们也啊啊啊地叫着跑开了。
“不得了,一只老的在家啊!我只拿眼睛一瞧——那老的就瞪着眼睛盯我,要不是我跳得快呀,哔啾一下就啄瘪我的眼珠子了!”
“没有啊,我看见的两只一前一后飞出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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