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诡案
自古以及今,生民以来者,亦有尝见鬼神之物、闻鬼神之声,则鬼神何谓无乎?
——《墨子·明鬼》
汉元朔六年,秋。
子夜,风雨交加。一道道闪电劈开夜空,把长安城照得忽明忽暗。
北阙官员甲第区的一座三进大宅中,一个中年男子踉踉跄跄地奔走在后院的回廊上。他披头散发,身上只穿着一件单薄的素白中衣,手里提着一把短剑。
“杀,杀,我杀……”
男子喃喃詈骂,不断挥剑劈砍着周遭的虚空,仿佛在跟什么东西以命相搏。
又一道闪电打下来,照亮了他惨白而狰狞的脸,还有一双因恐惧而睁大的眼睛。
狂风呜咽,恍如鬼哭,后花园的竹丛和松柏被吹得哗哗作响。
“邪祟休走——”
忽然,男子发出一声喊,高举短剑冲进了园圃中。暴雨瞬间吞没了他。男子在雨幕中左冲右突,神情癫狂,手中剑对着一株松树连砍带刺,树皮碎屑纷纷飞起。一片尖锐的树皮掠过他的脸颊,划出了一道血丝,可男子却浑然不觉,犹自全神贯注地与松树拼杀。
直到面前的树干被砍得千疮百孔,男子才颓然放下手中的剑。
远处的回廊上,一群婢女仆役打着灯笼,簇拥着一位妇人匆匆走来,一边四处张望,一边高声低声地呼唤着。
男子闻声,回头一瞥,似乎一下清醒了过来。他低下头,茫然地看着湿漉漉的身体,旋即便看见了手中的剑。突然,他像烫到一般,浑身一颤,忙不迭地扔掉了短剑。
就在此时,他身后的黑暗中掠JtT什么东西,迅疾如电。
男子察觉,猛一转身,目光顿时僵住,脸上露出无比骇异的表情。
“嗖”的一声,一支利箭刺破雨幕,倏地射入了他的胸膛。
男子轰然倒地,溅起了一片水花……
片刻后,妇人及一众下人赶到后花园中。又一道闪电恰在此时划破夜空,一幕惨状猝不及防地映入了众人眼帘——中年男子双目圆睁、眼球凸起,脖子上勒了一条麻绳,整个人被高高吊在了松树上,还在狂风中一荡一荡。
婢女们发出了压抑不住的尖叫,而那个妇人就在一片尖叫声中瘫软了下去……
清晨,风停雨住。
丞相长史严宣府邸的后花园中,满地枯枝败叶,一片萧索狼藉。
此刻,屋顶上的积水正顺着垂檐滴滴答答地落进庭院,水滴声执拗而单调。
廷尉张汤站在昨夜严宣倒毙的地方,盯着那株“遍体鳞伤”的松树,脸色阴得像蒙了一层秋霜。
他五十余岁,身材消瘦,颧骨高耸,下颏胡须稀疏,目光冷冽而犀利。这张脸本来便自带肃杀之气,加之现在面色阴郁,看上去更是令人心生畏怯。
其实也怪不得张汤脸色难看。死者严宣是丞相府的头号属官、诸吏之长,官秩一千石,虽算不上高官重臣,却也是朝廷要员,如今居然在自家宅邸遇刺身亡,实乃大汉建元以来所未曾有。张汤身为九卿之一的廷尉,专掌天下刑狱及疑难案件,自然首当其责。
许久,他才把目光从树上移开,摊开自己的手掌。
掌中躺着一只干瘪的蝎子——这是方才勘验尸体时,从严宣嘴里发现的东西。
让张汤困惑的是,导致严宣毙命的是心口处的箭伤,说明他被吊起之前已经死亡。既如此,凶手又何必多此一举把他吊起来,还往他嘴里塞这个东西呢?
是单纯出于私仇而发泄愤恨,还是故意以这种极端的方式向朝廷示威?
张汤抬头,眯眼望着眼前这棵十丈来高、树冠凌云的大黑松,陷入了沉思。
身后,廷尉史杜周匆匆步下回廊,走了过来,轻声道:“先生……”
这个年轻人是张汤最得力的手下之一,沉稳、机敏、好学,私下总是称他“先生”。张汤心里颇为喜欢他,面上却从未表露。近来办案,张汤有意栽培他,时常命他勘查现场、询问证人等,所以方才一进严府,张汤就把询问严妻的活儿交给了他。
当然,张汤自己不喜欢跟哭哭啼啼的妇人打交道也是原因之一。
“问得如何?”张汤头也不回道。
“回先生,”杜周微微躬身,“听严夫人说,严长史早年便患有夜游之症,后来治好了,不料数日前突然复发,且更为严重,时常出现幻觉……”
“幻觉?这是她的原话,还是你的判断?”
“是属下的判断。”杜周腼腆一笑,“严夫人的原话是,严长史之所以旧病复发、神智昏乱,恐因府中有邪物作祟。”
“邪物?”张汤冷哼一声,“邪物若要杀人,又何须用箭?”
“是的,属下也是这么认为。不过,严夫人所言,似乎也有她的道理。”
“怎么说?”
“刺客所用的凶器非同寻常。”
“凶器找到了?”张汤扭头问。
方才张汤勘验尸体,发现箭已不在,便问严府下人,下人却说那箭被夫人扔掉了。张汤诧异,追问何故,下人支支吾吾说不清楚,张汤便命杜周设法去把箭寻回。
杜周把箭从袖中掏了出来:“先生请看。”
张汤低头看去,顿时暗暗一惊。
这竟然是一支通身血红的羽箭——从箭镞、箭杆到箭尾两翼的雕翎,都抹上了令人触目惊心的红漆!
张汤办案无数、见多识广,却也从未见过如此怪异诡谲的凶器。
蝎子,朱矢。
刺客到底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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