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来,失去母黑猩猩庇护的小黑猩猩就够不幸的了,再加上奴隶体质虚弱,日子就更难熬,常常遭同伴欺凌,特别是那几只年龄与它相仿的幼黑猩猩,经常拿它当练武的靶子,一会儿在它身上施展拳脚,一会儿追咬得它抱头鼠窜。
开始,它还试图反抗,在遭到其他幼黑猩猩围攻时奋起反击,龇牙咧嘴乱咬一气,但每一次反击,都会招来更疯狂的报复,蒙受更恶意的凌辱,境况变得更加悲惨。久而久之,它的自尊心被摧毁了,反抗意识越来越薄弱。
金师傅告诉我,在它六岁那年,发生了一件事,促使它的性格彻底奴化了。事情发生在夏天的一个中午,其他黑猩猩有的钻进假山的石洞里睡觉,有的趴在树干的阴影下纳凉,奴隶则蹲在假山下吃一块香蕉皮。这时,一只两岁龄的小黑猩猩爬到它头顶的岩石上,撒下一泡尿来。岩石下的它突遭热尿淋头,狼狈地跳开,摇头甩肩,将身上臊烘烘的尿液抖掉,那块香蕉皮也被污染糟蹋了,只好扔掉。喜欢恶作剧的小黑猩猩高兴得一会儿拍脑袋,一会儿拍胸,一会儿拍屁股,在岩石上蹦跶雀跃。奴隶气得脸上泛起一层血光,两只招风耳也颤抖起来。它四下觑望,见其他黑猩猩都不在跟前,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突然一个蹿跃跳上岩石,抓住那只淘气的小黑猩猩,啊呜——在小黑猩猩的肩膀上咬了一口。它大概是觉得一只乳臭未干的小黑猩猩都敢来欺负它,忍无可忍了;它也许以为背着其他黑猩猩惩罚一下淘气鬼,不会惹出多大麻烦。这一口咬得忒狠忒重,把小黑猩猩的肩膀连皮带肉咬掉了一块。小黑猩猩疼得跳起来,哭爹喊娘,在岩石上打滚儿。黑猩猩们从树上和假山上拥过来看热闹。
小黑猩猩的母亲,那只眉心有一颗红痣、名叫“美人痣”的母黑猩猩,发疯般地嚎叫着,扭住奴隶厮打。好几只成年雄黑猩猩帮着母黑猩猩参与这场殴打。直打得奴隶黑毛飞旋,皮开肉绽,倒在地上,连叫都叫不出声来了。要不是金师傅发现得及时,拼命用铁棍敲击笼子,吆喝恫吓,把那帮杀气腾腾的成年黑猩猩驱散,后果将不堪设想。
奴隶在地上足足躺了两天,才勉强能站起来行走。
这以后,它彻底放弃了与命运抗争的想法,不管是已进入暮年的老黑猩猩还是刚出生几个月的小黑猩猩,谁欺负它,它都逆来顺受,不仅不敢反击,而且连怨恨的情绪都不敢流露出来。
暴力与专制,足以把一个生命的自尊与自信摧垮。对普通生命来说,宁死不屈是很罕见的,大部分都会弯腰屈服,忍气吞声地苟活下去。能活下去是最重要的。
据我这段时间的观察,奴隶的生活确实很凄惨。
进食时,它从不敢与其他黑猩猩争抢,都是等它们吃饱喝足后,跑到食盆边捡食残渣剩羹。好在动物园食物充足,每餐都有剩余。金师傅可怜它,时常在其他黑猩猩吃完散开后,又往食盆投一把食料,使它不至于挨饿。睡觉时,它从来不敢挤到假山或那棵银杏树上,都是蜷缩在铁丝网边,孤苦伶仃,没有哪只母黑猩猩会去陪伴它。
说它是奴隶,除了地位极低、境况不佳外,还有另外一层意思,就是对首领大鼻子处处表现出来的奴颜媚骨。
在黑猩猩馆,目前占据家长位置的是一只名叫大鼻子的成年雄黑猩猩。
黑猩猩与同族兄弟褐猿、大猩猩相比,除毛色和体形不同外,五官上还有两个明显差别:一是长着一对很显眼的招风大耳,二是鼻孔很小很窄。但首领大鼻子却长着一只在黑猩猩里绝无仅有的大鼻子,鼻梁隆起,使它看起来显得很威严,好像天生就是当首领的料。
其他黑猩猩当然也尊敬大鼻子,特别是那些正处在育幼期的母黑猩猩,时常会表现出讨好首领的举动,比如大鼻子背上痒痒了,旁边的母黑猩猩会主动跑上去替它整饰皮毛;比如大鼻子要荡秋千了,正在秋千架上玩耍的那只黑猩猩马上会自觉地跳开,把秋千架让给大鼻子。但无论是谁,都没有奴隶这么殷勤、这么露骨地巴结讨好大鼻子。
大鼻子很贪吃,在吃它最爱吃的苹果时,它把好几个苹果揽在怀里,另一只手还抓了两个,拼命往嘴里塞。苹果是好东西,几天才喂一次,数量也有限。因为大鼻子是首领,所以其他黑猩猩即便馋得要命,也不敢争抢,都候在周围,当大鼻子一走动,总有苹果会滚落下来,其他黑猩猩便一窝蜂拥上去抢,谁抢到归谁,抓起苹果就逃到别处飞快地吃掉。
……
展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