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的生存只不过是两个永恒的黑暗之间瞬息即逝的一线光明。”
★ 纳博科夫经典回忆录
★ 跨越三十七年的“追忆似水年华”
★ 作家心灵深处通往虚构世界之秘途
★ 在植物般蔓延的语言中捡拾记忆碎片
纳博科夫的《说吧,记忆》是对传记文体的一种颠覆。在通常的文学知识里,一般会认为传记是要尽可能贴近真实的,但在普鲁斯特以来的现当代作家眼里,尤其是纳博科夫这样的作家眼中,人的记忆中还包括想象,记忆并不可靠。因而《说吧,记忆》跨越了现实与虚构,无法归类,几乎更像是一部小说。经过漫长岁月的淘洗,有些东西消失了,有些东西留存下来,其间的取舍很微妙。纳博科夫拥有非常惊人的记忆力,能从过去的时光中抢救出无暇的记忆碎片,并用像植物一样蔓卷的语言,在文本中富有装饰性地把思绪延伸开来。纳博科夫特有的复杂性,如同巴洛克式的繁复而又富丽的花纹图式,是一种复杂的语言结构,甚至还是一种复杂的思维结构,读者能从中品尝到它所流淌出的甘美的滋味。
作为二十世纪公认的杰出小说家和文体家,弗拉基米尔·纳博科夫的作品对英文文学乃至世界文学都产生了不可磨灭的影响。“纳博科夫精选集I”在已出版的二十余种纳博科夫作品中,精选纳博科夫五部极具代表性的经典作品,以精装版全新面貌呈现,其中不乏市面上难以寻见、读者翘首以盼的“期待之书”。除了极著名极具争议的《洛丽塔》,还有超高难度实验文本《微暗的火》、戏仿通俗剧的黑色寓言《黑暗中的笑声》、极具自传色彩的诙谐经典《普宁》及别具一格的回忆录《说吧,记忆》。五部作品各具特色,皆代表纳博科夫创作过程中的独特面向,重新出发,理解小说大师。
“自莎士比亚之后,没有第二个作家对语言的浇铸与运用能够如此灵动、慧黠和创造力十足。”《每日邮报》如是评论。厄普代克盛赞:“想象的伟力再难找到如此活力充沛的代言人。”
炉火纯青的小说技法,幽暗跌宕的现世寓言,萦绕一生的记忆回响。欢迎来到纳博科夫的小说世界。如果文字能唤起至纯的感官享受,那么舍此无它。
非常美,非常荒凉。但是我怎么会在这个立体梦境中?我是怎样到那儿的?不知怎的,那两辆雪橇已经悄悄离去,留下了一个没有护照的间谍,穿着他的新英格兰雪靴和风雪大衣站在那条发蓝的白色道路上。我耳朵中的振动已经不再是雪橇远去的铃声,而只是我年迈的血流发出的嗡嗡声。万籁俱寂,一切都被月亮这面幻想的后视镜迷醉、征服。然而雪是真实的,当我弯身捧起一把雪的时候,六十年的岁月在我的手指间碎成了闪光的霜尘。(第五章第一节)
我整个一生入睡都很困难。火车上的人,把报纸往旁边一放,抱起两条无聊的胳膊,然后带着令人不快的放肆样子,立刻开始打起呼噜来,这使我十分惊讶,就和那毫无拘束地当着一个喋喋不休的桶匠的面自得地大便的家伙,或是大规模示威游行的参加者,或者加入某个工会以图溶入其中的人使我感到惊讶一样。睡眠是世界上最愚蠢的联谊会,会费最高,礼仪最粗俗。我感到这是有损人格的心理折磨。创作造成的紧张和精力的消耗常常迫使我,哎,去吞下一片能让我做一两个小时可怕噩梦的强效药,甚至接受午睡这种可笑的解脱,一个骨瘦如柴的老糊涂可能就是这样踉跄走向最近的安乐死处所;但是我就是无法习惯夜夜对理性、人性和创造力的背叛。无论多么累,我对与意识离别的痛苦都存在着难以形容的反感。我讨厌睡眠之神索莫纳斯,那个把我捆绑在断头台上的戴着黑色面具的刽子手;而如果说在岁月的进程中,随着更为彻底更为可笑的解体的临近 -- 我承认,如今在晚上,这大大分散了我对睡眠的例行恐惧 – 我已经如此习惯了就寝时的煎熬,在那把熟悉的斧头从它双层底的丝绒衬里的大盒子里被拿出来的时候,几乎还有点得意。可是最初我并没有这样的安慰或保护:除了女士卧室里那蕴藏着光辉的枝形吊灯上的一盏象征性的灯之外,我什么也没有,根据家庭医生的旨意(我向你致敬,索科洛夫医生!),女士卧室的门保持微微开启状态。那条垂直的闪烁着的微光(孩子的眼泪能够将它变成耀眼的同情之光)是我能够紧紧抓住的东西,因为,在绝对黑暗之中,我的头会发晕,神志在拙劣模仿的死亡挣扎中消融。(第五章第五节)
我承认我不信任时间。我喜欢在使用后把我的魔毯这样折叠起来,使图案的一个部分重叠在另一部分之上。让客人们出门旅行去吧。没有时间意识的最大乐趣 – 在任意选择的景色里 – 是当我站立在稀有的蝴蝶和它们用作食物的植物之间的时候。这是狂喜,而在狂喜后面的是别的什么,难以说清楚。就像是拥进了我所爱的一切东西的片刻的真空。一种和太阳及岩石的一体感。一阵对不论有关的什么人的感激而生的激动 – 对擅长以对位法安排人类命运的天才,或者对纵容一个幸运的凡人的温柔的幽灵。(第六章第六节)
在世界的大小比例之中,似乎在想象和知识之间有着某个微妙的汇合点,这一个汇合点是通过缩小大的事物和放大小的事物达到的,这在本质上具有艺术性。(第八章第三节)
当然,有过普希金的例子 -- 普希金流放时曾在这里、在那些引种的柏树和月桂间漫步 -- 但是,虽然他的伤感诗歌可能给了我某些激励,我并不认为我的激情是一种做作。此后几年里,失去祖国对我来说就是失去我的爱,直到一本小说的创作才使我从那份丰富的感情中解脱出来。(第十二章第四节)
你记得我们的发现(据说是所有的父母都有过的发现):你默默地给我看的、像搁浅的海星躺在你手掌里的小手上那微型指甲的完美形状;四肢和面颊皮肤的肤质,我们用朦胧的、遥远的口气把注意力引向它,仿佛温柔的触摸只能通过距离产生的温柔来表达;虹膜那深蓝色中游动着的、斜斜的、难以捕捉的某种东西,似乎仍然保留着它吸收的古老、传奇的森林的影子,在那里,小鸟多于老虎,果实多于荆棘,在那里某个斑驳的深处,诞生了人的思想;尤其是,一个婴儿进入下一个层次、进入眼睛和可触及物体建立起新联系的第一次旅行,那些从事生物统计学或搞老鼠迷宫行骗的专业人员认为自己能够解释这一切。我突然想到,能够获得的思想诞生的最接近的模拟,就是伴随着当你凝视缠结一团的树枝和树叶时,突然意识到,原来似乎是那个缠结物中的天然构成部分的,竟然是一只伪装得令人叹为观止的昆虫或飞鸟的那一刻而生的那一阵惊异感。(第十五章第一节)
世上的劳作者们,解散吧!古老的书籍错了。世界是在一个星期日创造出来的。(第十五章第一节)
摇篮在深渊上方摇着,而常识告诉我们,我们的生存只不过是两个永恒的黑暗之间瞬息即逝的一线光明。尽管这两者是同卵双生,但是人在看他出生前的深渊时总是比看他要去的前方的那个(以每小时大约四千五百次心跳的速度)深渊要平静得多。然而,我认识一个年轻的时间恐惧者,当他第一次看着他出生前几个星期家里拍摄的电影时,体验到一种类似惊恐的感情。他看见了一个几乎没有任何变化的世界—同样的房子,同样的人—然后意识到在那里面他根本就不存在,而且没有人为缺少他而难过。他瞥见他的母亲在楼上的一扇窗口挥手,那个不熟悉的手势使他心神不安,仿佛那是种神秘的告别。但是特别使他害怕的是看到一辆放在门廊里的崭新的婴儿车,带着棺材所具有的自鸣得意、侵蚀一切的神气;就连那也是空的,仿佛,在事物的进程反向发展的过程中,他自己的身体已经分崩离析了。
这样的想象对于年轻人来说并不陌生。或者,换句话来说,想到最初和最后的事情常常带有青少年的特点—除非可能受到某种古老、严厉的宗教的指引。天性期望一个成年人接受这两个黑暗的虚空,和接受这两者之间的惊人景象时同样漠然。想象,是不朽和不成熟的人的极顶快乐,应该受到限制。为了能够享受生活,我们不应过多地享受想象的快乐。
我讨厌这种事态。我感觉到了要表示我的厌恶并掩饰天性的强烈愿望。我的头脑一再做出巨大的努力,来看清在我生命的前后两侧的不具个人色彩的黑暗中最微弱的带个人性质的闪光。我相信,造成这个黑暗的仅仅是时间之墙,是它将我和我青肿的拳头与自由的永恒世界隔开,这是我乐于和身上画着最鲜艳的彩绘的野蛮人共享的信念。我在思想上回到了过去—思想令人绝望地渐行渐淡—遥远的地方,我在那里摸索某个秘密的通道,结果发现时间的监狱是球形的,没有出口。除了自杀,我尝试过一切。我曾抛弃自己的身份,以便能够充作一个传统的幽灵,偷偷进入孕育我之前就已经存在的国度。我曾在心理上忍受有损身份地和维多利亚时代的女作家以及退役上校们为伴,他们记得前世曾是古罗马大道上的奴隶信使,或者是拉萨柳树下的哲人。我翻遍旧梦,寻找钥匙和线索—让我马上说清楚,我完全拒绝弗洛伊德那庸俗、低劣、基本上是中世纪的世界,连同那对性象征的异想天开的探索(有点像在莎士比亚的作品中寻找培根式的离合诗),以及充满怨恨的小小的胚胎从他们天然的隐蔽深处对他们双亲性生活的窥探。
起初,我并没有意识到,乍看起来如此无边无际的时间竟会是一个监狱。在探究我的童年的时候(这仅次于探究你的永恒),我看到了意识的觉醒是一系列间隔开的闪现,间隔逐渐缩小,直到形成了鲜明的大块的感知,提供给记忆一个并不牢固的支撑点。我很小就几乎同时学会了数数和说话,但是内心里认知我就是我,我的父母是我的父母,似乎只是后来才确立
起来的,是直接和我发现他们的年龄与我的年龄的关系相联系的。从我想到这一揭示时那立即侵入我的记忆的、带着片片透过交叠的绿叶的光影的强烈阳光来判断,那个场合可能是乡间的夏末,我母亲的生日,我问了些问题,估摸了得到的回答。根据重演论(theory of recapitulation,认为生物个体经过的发育阶段与其所属类群的各种系统发育阶段相似的理论),这一切本应如此;我们远祖头脑中的反身意识的开始必定和时间意识的初现是同时发生的。
因此,当新揭露出来的、我自己新鲜利落的四岁年纪的配方面对父母的三十三及二十七岁年纪的配方时,我感到自己产生了一个变化。我受到了巨大的、令人鼓舞的震动。仿佛比五十个月以前那个号啕大哭的泡得半死的我(老习俗要求父母退到一扇门后,我的母亲透过这扇半关的门,设法纠正了笨拙失误的大长老康斯坦丁· 维特韦尼斯基神父的错误)所经历的希腊天主教的浸泡要更为神圣的方式接受第二次洗礼,我感到自己突然投入了明亮的流动的传导体之中,这传导体不是别的,正是纯粹的时间元素。你和不是自己、但是被时间的共同流动和自己结合在一起的人们分享它—正如激动的洗海水浴的人们分享闪闪发亮的海水一样,这是和空间世界很不相同的环境,空间世界不仅是人,而且连猿猴和蝴蝶都是能够感知到的。在那一瞬间,我深切地意识到,那个二十七岁、穿着柔和的白色和粉红色衣服、拉着我的左手的人是我的母亲,而那个三十三岁的、穿着刺眼的白色和金色衣服、拉着我的右手的人是我的父亲。我在他们两个人之间,在他们平稳地向前行进的时候,我大摇大摆地走一阵,小跑一阵,再大摇大摆地走一阵,沿着小路的中间走过片片光影,今天我很容易就认出,这条小路正是我们家在俄国原圣彼得堡省的叫维拉的乡村别墅的庭园里两旁长着观赏小栎树的小径。确实,从我目前偏远的、与世隔绝的、几乎是杳无人迹的时间之山脊上,我把一九○三年那个八月天的微小的自己看做在庆祝有意识的生命的诞生。如果拉我左手的人和拉我右手的人在以前曾同时在我婴儿模糊的世界里出现过的话,也是在温柔的不知姓名身份的面具之下出现的;但是现在我父亲的穿着—那套骑兵卫队的华丽军装,半身铠甲的光滑的金灿灿的突起部在他的前胸和后背闪闪放光,像太阳一样呈现出来,而且在以后的好几年里我对父母的年龄一直保持着强烈的好奇,不断要人家告诉我他们的岁数,好像一个心情紧张的乘客为了对一只新表而询问时间一样。
我的父亲,请注意,在我出生前很久就已完成了军事训练,因此我想那天他穿上老军团的服饰是节日时的一个玩笑。那么,我第一个完整的意识的闪现要归功于一个玩笑—这也具有重演的含义,因为在地球上最先意识到时间的动物也是最先会笑的动物。(第一章第一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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