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生中所有的烦恼,几乎都与自己不明不白的身世有关。时间在不知不觉中一天天过去,年龄逐年增长起来,我的记忆库在漫长的岁月中,虽然已经变得锈迹斑斑,可我无论如何都忘不了童年的那些往事……
事情是这样在无意间就稀里糊涂地发生了。
记得小时候,妈妈常常牵着我的手,去走亲戚。给我留下最深印象的一家,就是大舅家。最早是妈妈抱着我坐马车去他家,后来有了电车,我们就坐电车去,再后来,我长大了些,就经常屁颠屁颠地跟着妈妈走着去了。
记忆中的这位舅舅家,好像是离我家很远,我们要绕过马家沟河,从儿童公园里斜穿过去,才能坐上电车。
不记得那位舅舅的姓名了,甚至连他的长相,也在我丰满的记忆中,渐渐变得枯萎起来。只记得,我很喜欢跟妈妈去他家,因为儿童公园里有许多让我着迷的游乐设施,像双杠、转马、脚踏船什么的。每当我们经过那里时,只要我央求妈妈,她就会慷慨地掏出五分钱来,让我坐上一两圈。
这位舅舅家有两位长得很好看、扎着粗大辫子的姐姐。她们那时候好像都已经认字了,妈妈把我交给她们俩时,都要特意地叮嘱一句:“你们别光玩,记得要教弟弟识字!”
还记得,他们家的房间很多,但是也很小,就好像是当年苏联人在哈尔滨住的那种木刻楞的房子一样。屋子里总是隐隐地弥漫着一股怪怪的霉味,那是我不喜欢的味道。加上他们家的灯光一直显得很昏暗,因此,一到了他们家,我就会立刻变得昏昏沉沉起来,只想打瞌睡了。
我妈正好与我相反,她只要是进了他们家的门,就像被打了鸡血一样开始兴奋起来。妈妈会先把我领到舅妈面前展示一番:“看看他胖点没?是不是又长高啦?……”
然后,妈妈就会热热闹闹地和那位舅妈大嗓门地闲聊起来。那位叫舅妈的人,一年四季都好像病恹恹的样子,说话的时候,总是像哮喘病人那样,弓起两肩,缩着脖子,肩膀一抖一抖地大口喘着气,看着就好像是马上要断气了一样可怕。
有时候,她的脸还会憋得紫红,就像我们家里养的母鸡,下蛋时憋得眼珠子通红那样可怕。我只是假装高兴地冲她笑笑,心里真懒得和她说话,总是担心她会不会一张嘴就喘不上气来。
奇怪的是,这位舅妈都病成这样子了,还是喜欢拉着我妈的手,叽里呱啦地唠个没完。我那时候真担心她,小手汗津津地往后缩着,不敢靠近她。这也是我不喜欢他们家的另一个原因。
我不敢对妈妈说出原因来,就常常一个劲儿死死地拽着她的衣襟,小声嘟囔着,闹着要回家去。
我妈从不责怪我,在我面前,她们聊的那些个事情,都是我不感兴趣的陈芝麻烂谷子。感觉她们俩会翻来覆去没完没了地说着车轱辘话,我在她们面前耷拉着脑袋,很无趣也很无聊地听着,时间一长,就会犯困了,显得无精打采起来。
妈妈这时就会俯下身,扒拉着打蔫的我:“儿呀,你困了吧?去找姐姐们玩好吗?”
舅妈扯开呼呼作响的嗓子,冲着门外大声呼喊起来:“你们两个给我进来,弟弟要和你们一起玩!”
两个姐姐听到喊声,常常会立刻冲进屋来,就像喜鹊那样尖叫着,争先恐后地拉起我的手来往外拽。这两个小姐姐好像是正等在那里,等候她们妈妈的命令和召唤一样。
我妈总是迫不及待地冲着她们的后脑勺来一句:“你们别光顾着玩,记得要教弟弟识字!”
我常常跟这两位小姐姐在一起,两个姐姐给我留下的印象远比舅舅和舅妈鲜活得多。
我们家里只有我一个孩子,那年月,在中国,这种独生子女的家庭并不多。一般的家庭,都是有好几个孩子的,中国好像只有从二十世纪七十年代末开始,才有了独生子女的概念。
我满心欢喜地同她们一起溜进房去,那一刻,很高兴终于摆脱了大人们的视线。我感觉两位小姐姐待我一直很好,玩具也会首先让我挑着玩。我和她们在一起感到自由,也渐渐地和她们熟悉起来了。
可能是由于没了大人在眼前,两位姐姐总喜欢逗我,特别是那位小一点的姐姐,她叫香儿,我就称呼她香姐。
她常常会用有些诡异的眼神长时间地打量我,有一次,我伸手去接她递过来的一个小泥人,她随即抓住了我的手,还紧紧地攥着,故意用挑衅的目光盯着我的眼睛,神秘兮兮地问:“告诉我,你是中国人还是日本人?”
这个问题对当年的我来说有点莫名其妙。我不明真相,而且也是第一次听到这样的问话。我眨眨眼,一声不响地盯着她傻笑起来。
追溯起来,那个时候的我也就五六岁吧,只是朦朦胧胧地听说过,什么中国人啊,“小日本”的,还是爸爸听收音机的时候,被我偷听来的……
我不明白意思,就慌乱地点点头如实地答道:“我不知道!”
就在这一瞬间,香姐拍了拍大姐的胳膊,又冷不丁神秘地冒出来一句:“姐,你看,这个小日本好像一点都不知道哎!”
我那一刻也没有在意,反正泥人到手啦,这个泥人归我了。我又伸长了胳膊去抢夺那个好看的日本木偶。
“你不是中国人,你是个小日本!知道吗?你答应了,这个才能给你……”香姐突然不依不饶地跟上一句,并不怀好意地推搡了我一下,恶狠狠地补充道,仿佛在提醒我要记住这件事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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