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拙毋巧的风骨
傅山,字青主,山西太原人。他是明末清初的书法大家,也是一位百科全书式的学者。他通晓诸子百家,在金石学、音韵学、考据学、史学等领域均有很深造诣。他的医术也很高明,尤精于妇科。傅山以书法成就名垂后世,其他方面的成就,几乎被他的书法艺术光芒遮蔽了,其“宁拙毋巧”美学观对后世的影响尤其深远。
“宁拙毋巧”源自他的书法理论——“四宁四毋”,即“宁拙毋巧,宁丑毋媚,宁支离毋轻滑,宁真率毋安排”。意思是,作书宁愿追求古拙而不能追求华巧;宁可写得丑些,也不能有奴颜婢膝之态;宁可追求松散参差,也不能有轻佻浮滑之相;宁可率真直书,也不能刻意安排。
这也是傅山的人生观。他一直对科举功名不太在意。他苦读十三经和史书,致力于金石考据和经世致用之学,对八股知识没有多大兴趣。明朝灭亡后,他出家做了道士。披上红色道袍,自号“朱衣道人”,暗含穿朱家之衣、不肯降清之志。他宁愿抱朴守拙,清苦度日,也不愿投机取巧,仕新朝而享荣华。
清廷为了彰显其统治的合法性,大肆拉拢汉人为其所用。不少汉人为了保护自己的政治经济利益,通过与清廷合作或科举考试,而摇身成为新贵。傅山在文艺上的声名,不但没有因改朝换代而受损,反而在清初更加彰显。他成了朝廷重点拉拢的对象。有京官多次举荐他,但他最初一再“固辞”,以生病为由拒绝进京。他为官的朋友,也极力劝行。为了不让朋友为难,他勉强在孙子的陪同下赴京。但他拿定主意,绝不参加朝廷的博学鸿儒特科考试。对他来说,参加考试等于承认清政府的合法性。他不会向新朝廷妥协。无奈之下,清廷只得免试封他为内阁中书。有人要他入朝向皇帝谢恩,傅山绝食七天以拒。
傅山的风骨,成为一些文人的精神寄托。在金庸笔下,《书剑恩仇录》一书中,傅青主不仅是武林高手,还是从事反清复明活动的江湖首领。
傅山年轻时,曾醉心于赵孟頫的书法。但年长后,特别是清军入关、明朝覆亡后,他深切意识到赵孟頫的道德问题。赵孟頫本为赵宋宗室,却在宋亡后侍奉元朝,成为“贰臣”。这时,傅山再看赵孟頫的书法,觉得其“浅俗”“无骨”,便毅然回归颜真卿。唐代书法家颜真卿在平定叛乱中为国捐躯,被后世视为忠臣的象征。
虽然艺术成就不能与人品画等号,但从艺术风格而言,赵体圆转流丽,颜体宽博刚健,后者骨力胜于前者,正好与他们的人品相对应,使他们的艺术风格有了象征意味,似乎印证了唐代书法家柳公权的名言——“心正则笔正”。
不过,傅山作为严谨的学者和书法大家,并没有一味地以人品的高低来论定艺品的优劣。长他十五岁的书法家王铎,与赵孟頫有着类似的经历,在人格上也有污点,作为明大臣却降清仕新朝。但他的书法雄健豪迈,开一代风气之先。傅山对其评价非常肯定:“王铎四十年前字极力造作,四十年后,无意合拍,遂能大家。”
傅山晚年贬斥仕元的赵孟頫,而赞颂“忠君爱国”的颜真卿,不仅是艺术审美风格的重新选择,更是对自己明朝遗民身份的强调和表达。而避开政治污点,从艺术上肯定王铎,则凸显了政治与艺术的复杂关系,以及鼎革时期文人抉择的两难困境。
李贽的三把剃刀
明朝思想家李贽有三把“剃刀”。这些“剃刀”,构成了他奇异、矛盾而又决然的一生。
第一把是剃度之刀。
李贽出生于福建泉州,家境贫寒,从小就有怀疑精神,尤其反感程朱理学。但为了糊口,他不得不参加科举考试,二十六岁中了举人,却说:这只不过是个儿戏!此后也不再考进士,远赴河南辉县做了教谕,后又调任最高学府国子监博士。在云南姚安知府任上,他廉洁勤政、秉公执法。上司欣赏,同僚夸奖,士民赞颂,大都认为他仕途前景无量。然而,他却在大家诧异的目光中,弃官去职,脱离体制,来到湖北芝佛院剃度成了和尚。从此专注学问,著书立说。
第二把剃刀是诀别之刀。
在芝佛寺待了十年,李贽学问精进,名声大噪,被邀到各地讲学。和尚、道士、樵夫、农民、商贩,还有很多女子,一听李贽来讲学,蜂拥而至。一时间,李贽成了横扫儒释道的学术明星。这对传统思想造成了强烈冲击,被保守势力视为“异端邪说”。朝廷以“惑世诬民”的罪名把七十六岁的李贽关进大牢。关了二十多天后,狱卒找来了剃头匠给李贽剃头。李贽趁机拿起剃刀割了脖子。临死前,他用手指蘸了自己的血写道:七十老翁何所求!用王维这句诗来表明杀身殉道的决心。李贽一生穷困潦倒,七个孩子有六个因饥病交困而先后死去。
第三把剃刀是解剖之刀。
尘俗的羁绊、体制的束缚,李贽均化繁为简,一刀两断。这种思维方式,与英国哲学家奥卡姆的“剃刀定律”有些类似。奥卡姆认为,论证一个理论或命题,往往有多种解释和证明,其中步骤最少、最为简洁的证明是最有效的,其他都是无用的累赘,应当被无情地“剃除”。人们把这个思想称为“奥卡姆剃刀”。李贽的“剃刀”,是割离尘世的器物之刀,也是解剖和批判社会的思想之刀。
李贽很像一个穿越者,把很多超前的观念和思想带到了明代。在哲学上,他信奉王阳明的心学,认为“真心”“童心”是万物的本源。他公开反对以孔孟学说作为亘古不变的权威教条。他认为,孔子只不过是一个普通人,没有必要神化,孔子也存有私欲。他指出,程朱理学倡导的“存天理,灭人欲”是个伪命题。穿衣吃饭,即是人伦物理。脱离物质生活,空谈伦理道德,都是伪君子——满嘴仁义道德,背地里却是男盗女娼。他主张个性解放和思想自由,打破了孔孟之道提出的是非标准。他撰写了《焚书》《续焚书》《藏书》《续藏书》等著作,表达自己的独特观点,用自己的是非标准,重新评价历史人物。他蔑视皇权和王公贵族,公开宣称天子和普通老百姓没什么区别。老百姓并不卑贱,有其尊贵的地方;王公贵族并不高贵,也有其卑贱的地方。
他提倡婚姻自由,认为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都不作数。他公开支持寡妇再嫁,他儿子死后,他就劝说儿媳改嫁他人。他提倡男女平等,公开批驳男尊女卑的儒家思想糟粕。他曾在湖北麻城开坛讲学,规定不分男女,一律都可入学,真正做到了有教无类。他批判重农抑商,认为商人通过辛苦劳动赚取钱财,属于崇高的职业,值得社会尊重。
李贽思想的核心,强调个人的独立、自由和平等,在当时可谓惊世骇俗。不为现实所容,便以极端的方式来践行思想、追求个人自由,这也是对传统顽固势力的蔑视。在明清两朝,其著作均遭官府禁止,但却更加广为流传。他的思想,犹如一盏明灯,划破了幽暗的千年长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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